蒿里茫茫 作品
111.第十五章 連蒙帶唬
有弓弦緩緩拉開,箭上一點寒光,對準了山下影影綽綽的河流。
武官們的血液就凝固了,他們連聲音都帶著凍結的顫音,向著那架尊貴華美的馬車而去。
“童帥!童帥!咱們遇敵了呀!”
馬車裡也透出一個被凍結了的顫音。
“是金人打過來了嗎?!”
“是金人嗎?!”
“旗幟在東,看不真切呀!”
童貫就從車裡滾了出來,雖說模樣是極狼狽的,可頭腦卻清醒得很!
“快為我備馬!快些!再快些!令中軍殿後,爾等護衛我左右,扶我,扶我上馬,我要回……”
有聲音飄飄渺渺,似乎自山上傳過來,又像是從天上傳過來,更像是晨光化作了千萬道閃著金光的利刃,刺向了他——
“太師欲何往?”
白鹿靈應軍的旗幟下,朝真帝姬身披明光鎧,越眾而出。
“爹爹號令河東各州縣率師抗擊金寇,我雖女流,敢惜此身?晨起行軍,斥候見有兵馬偃旗息鼓,自北而來,原以為有金寇來犯,”她輕笑了一聲,聲音卻愈加冰冷響亮,“不想竟是太師的威武之師!”
她聲音清越,錚錚之音滌盪在山谷之間,捷勝軍見到被友軍攔截,指責自己當了逃兵,兵士們的氣勢立刻就弱了下去,原本拔出刀劍的武官也訕訕將武器又收了回去。
有小內侍將帕子悄悄遞了過去,先請太師擦一擦額頭的汗,整一整已經凌亂的衣袍,而後才能到朝真帝姬面前,與她見禮。
“老奴也是為了官家。金寇勢大,河東恐將為險地,京中若人心不穩,官家身側須得有幾個貼心之人才行哪……”他來到帝姬面前,小聲分辨了一句,想想又加了一句,“而今各路王師未至,帝姬何不與老奴一同回京?”
她忍不住就笑了,“我回不得,太師也回不得。”
童貫那張老臉就僵了,“為何?”
“河北河東兩路若傾覆,”她說,“京城危矣,縱有勤王之師,若是連河東河北都救不回,又如何援救京城?”
“若當真如此,請官家巡幸江南……”
“那也不成,”她笑道,“爹爹車上沒我的位置。”
居然沒唬住她,童貫想。
爹爹車上自然不會有她的位置,爹爹車上誰的位置都沒有,他只會自顧自地跑,你們誰有能耐,誰跟著就是。
“我雖不能與爹爹同往,但只要我跑回蜀中,性命是無虞的,但太師卻不可。”
但就在童貫細思該找什麼理由唬住這個小姑娘時,朝真帝姬忽然這樣說。
童貫就愣住了。
“若爹爹離了京,太子哥哥監國,一南一北,少不得有心人從中生事,來日論起罪責,太師以為趙良嗣的今日,就不是太師的明日嗎?”
她這一番話說得膽大妄為,卻將童貫心中那些憂慮完全說中了!
回京,回到官家身邊,固然暫時是安全的,可這份安全不會太久。
只要大宋一息尚存,總有人要為這場戰爭買單,這鍋太大了,區區一個趙良嗣是背不起來了,那誰來背?
他童貫與太子沒有恩,只有仇,他臨陣脫逃,天下人都看在眼裡——他還是個宦官!
趙鹿鳴忽然走上前一步,直直地看著他。
“太師已是古稀之年,膝下沒有兒女,若不是今日被我撞見攔下,太師便是史書上遺臭萬年之人!百年後又有誰為太師供奉血食?!”
她的聲音高亢,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但忽然又落下來,徐徐善誘,“但太師細想,張孝純駐守太原,有天險之阻,只要有太師坐鎮,區區金寇,能奈我何?”
太師,太師,到時候你就是再造大宋的功臣,雲臺閣、凌煙閣、昭勳閣,哪個能比得過你?你賣官鬻爵,排除異己,專權欺君……這都不要緊了啊!
只要有這一樁大功,你就可以穿著你的郡王禮服安心閤眼,風光大葬了!
哪怕你戰死太原,也沒人能清算你了!
太師!你已經七十歲了!你還惜你那條狗命哪!
太師終於被說動了。
他的眼睛裡甚至也湧起了一些在晨光下閃亮亮的東西。
“帝姬此言,”他感嘆道,“令我受教頗深。”
只是,她心裡想。
“只是我已同張孝純勢同水火,”他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恐怕……”
她趕緊又湊上前一步,小聲道,“太師,有我在呢!”
老人家驚異地望著這個戎裝的公主,她剛剛顯得那樣凌厲而強大,現在似乎又變回了一個十四五的小姑娘。
“太師就放心吧,張孝純是個憨人,他哪裡懂得太師的苦心?太師分明是假意撤退,要金人奸細以為太原城空虛,全力攻來時,咱們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她小聲道,“到時候,天下誰人不知童太師的苦心哪!”
童貫聽了就恍然大悟,“帝姬,恐怕九哥也比不過你啊!”
比比劃劃的帝姬突然打了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