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的貓 作品

33 第 33 章

競技體育是殘酷的。

這句話徐依童已經看過無數次。它經常出現,也很普通,理性地更像一個結論。她從未有過更深的感觸。

可是在今天,在這句話和餘戈劃上等號的這一秒,她忽然就體會到了它背後包含的無盡遺憾。

徐依童有點難受。

她想到了比賽結束,og眾人拿著外設下臺時,有一個鏡頭單獨切給了餘戈。

他背影的特寫長達十幾秒。

與此同時,分鏡裡的幾個解說都紅了眼眶,其中一位男解說做著最後的陳詞——

“電競選手的黃金時期很短暫,而你用滿身傷病換來了比常人更久的巔峰期。少了世冠,他們總說你職業生涯不夠完整。於是你一年又一年地闖入世界賽,可遺憾這個詞好像總是伴隨著你。”

“這條路究竟還有多長,你還要付出多少,才能走到終點呢。”說到最後,男解說已經哽咽,“fish,明年見,希望還有明年。”

徐依童放下手機,抱膝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發著呆,想起了更多和餘戈有關的事。都是不太連貫的零碎記憶——

那時候,餘戈手疼得開不了車。

可他說自己不怕疼。

那時候,她覺得餘戈總是很高傲,他脊背永遠挺得那麼直。

在醫院被最親的人指著鼻子罵的時候,他是這樣。身上帶著傷,獨自走進黑夜的時候,他是這樣。比賽失利,面對所有人時,他還是這樣。

那時候,她喜歡他,卻總覺得他生活很單調。

徐依童曾經甚至跟朋友抱怨過,每次她問餘戈在幹什麼,他給她的回覆都是一樣的。

訓練。

日復一日的枯燥訓練,好像這就是他的全部。

...

這些微不足道的片段,徐依童從前都沒有放到心上過。此刻它們卻彷彿突然長出了鋒利的稜角,割得她心裡有些痛。

徐依童突然很想給餘戈發個消息。

想安慰他,讓他不要太難過。

想問他在幹什麼。哪怕知道他現在還能好好吃頓飯,能好好睡一覺,她就能稍微安心一點。

可是真的打開手機,找到餘戈的對話框後,徐依童停頓了很久。

打了又刪,幾百字,什麼話語都顯得很蒼白。

最後還是什麼都沒發。

...

...

徐依童一直覺自己心理承受能力挺強的,遇到事情也很樂觀。但沒想到只是見證了一場比賽失利而已,她居然連著一個星期都沒敢上網。

LCk的一號種子在左半區,先後打敗LpL的一號種子和三號種子闖入決賽,已經是不可抵擋之勢。

雖然LpL還剩下tg最後一根獨苗,但這支隊伍畢竟太年輕,狀態也一直起起伏伏。不論是解說還是各方預測,都覺得tg難以啃下ppe這塊硬骨頭。今年LpL奪冠的形式實在是不太樂觀。

不過這些東西,徐依童沒怎麼關注了。

*

11月4日,北京時間晚八點,tg奪冠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互聯網。

徐依童和幾個朋友在一家音樂燒烤餐吧看了這場比賽的線下直播。

露天電影院的大幕布即時轉播著鳥巢的奪冠現場。

全場燈光閃耀,臺下萬人高呼,臺上少年意氣風發。禮花的碎屑洋洋灑灑地飄下來,鳥巢裡下起了金色的雨。

餐廳裡一起看比賽的陌生人互相舉杯慶祝,徐依童跟著人群一起歡呼。她抿了口酒,也在笑。

她發自真心地為陳逾徵開心。

蔡一詩掌心都拍爛了,“弟弟太厲害了吧。”

頒獎的環節,主持人微笑地介紹著,今年的總冠軍,是來自LpL賽區一支很年輕的隊伍。五位隊員的平均年齡都在20上下,而今晚的f:“......”

蔡一詩:“.......”

徐依童笑臉僵了下。

蔡一詩扶額,提醒她,“你說話之前,再用腦子想想呢?”

茉莉仔細回憶了下,“我沒記錯呀,餘戈不就是輸給這群棒子了嗎?”

CC往茉莉嘴裡塞了個小番茄,“非要提這一茬,你見不得徐依童開心?”

“啊!”茉莉叫了聲,“童童,我沒提你傷心事的意思啊。”

徐依童默默幹完了一杯酒,“沒事。”

看她這幅樣子,其餘三人對視幾眼。

徐依童自飲自斟,喝空一杯,又倒滿,“你們別這個樣子行不行?喝酒吧,我真的沒事。”

CC去攔了她一下,“你少喝點。”

連蔡一詩都變成了知心大媽,“你剛剛又沒怎麼吃東西,喝這麼猛小心等會難受。”

“幹嘛啊?”徐依童莫名其妙,“我弟今天奪冠,我心裡高興,多喝幾杯咋啦?”

“行行行,你高興你就多喝點。”

她們默契地不在提這個,紛紛陪徐依童喝起了酒。

酒過三巡,也到了場子熱起來的點。茉莉喝嗨了,想下場去蹦迪,問徐依童去不去。

徐依童搖頭。

蔡一詩:“行吧,我們玩一會兒就回來,你把東西看好。”

等她們走後,徐依童藉著酒意,摸出了手機。

她登上了很久沒看的微博。

奪冠之夜,拳頭的官方賬號發推,隨後,各大官博相繼發了慶祝tg奪冠的消息。

晚十點,tg官博發了微博慶賀。

在這條微博下的評論,LpL的所有戰隊都發來了祝賀,其中也包括‘死對頭’og。在這一層的樓中樓裡,小部分人讓他們明年加油,剩下大部分人,都在問,‘fish會退役嗎’

徐依童沒敢多看,搜到餘戈的微博,點進去。

最新一條仍舊是系統自動發的認證,恭喜他進入四強。底下評論已經很多很多。

他們說。

陳逾徵只有十九歲。

這是他的第一年,但這條路,你已經走了六年。

他們問。

命運為什麼只對你這麼苛刻。

...

...

看了很久評論,徐依童眼前有點模糊。她摸索著鍵盤,費力地發了一段話。

因為喝多了,所以這段文字顛三倒四的。

小魚。

希望你成功。

希望你得償所願。

你是最厲害的Ad,最堅強的小魚。

餘戈,平安健康。

...

...

她們回來的時候,徐依童已經趴在桌上睡了,手邊又多了幾個空酒瓶。旁邊手機屏幕還亮著。

蔡一詩替徐依童關手機的時候,發現界面是和餘戈的聊天框。

半個月前的聊天記錄,不知道她獨自看了多久。

CC把徐依童拍醒,“走了,回家睡。”

徐依童睜開眼,“幾點了。”

“快十二點了。”

蔡一詩忍不住道:“你想餘戈就給他發消息唄?在這看聊天記錄幹什麼?要不我幫你打個電話。”

徐依童急急搶回自己手機,“不要了。”

“為什麼?”

徐依童已經喝得神志不清,卻保持著最後一點理智。她吐字困難地說,“我知道,他不開心,不要煩他。”

良久,蔡一詩罵了句。

“真是個傻子。”

*

11月下旬,LpL冬季轉會期正式開啟。頭部幾家俱樂部首發成員的調動向來備受關注。而今年,最大的懸念無疑就是og。

轉會期才剛剛開始,網上已經傳了無數小道消息。

對於og明年的陣容,唱衰聲一片。有人言之鑿鑿fish即將退役,繼wan之後,LpL又一位巨星隕落,明年賽事關注度和收視率必定暴跌。流量選手後繼無人,LpL長夜將至。

評論區吵成了一團。

[後繼無人?Conquer已成接班人。]

[剛拿一個世冠就想跟他們比?]

[怎麼不能比?]

[首先,fish雖然沒世冠,但你要知道,世冠只是他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塊拼圖。Conquer剛拿了一個冠軍,離大滿貫還差得遠。他還是新人,請不要給他戴高帽了好嗎?不否認世冠確實重要,但只有一個世冠,也遠遠夠不上能當fish接班人。世冠年年有,打到能代表賽區的選手,這麼多年也就出了幾個。你去B站看看這幾年的比賽錄像就知道,og的場均觀看量是其他隊伍的十倍不止。tg明年能做到嗎?]

...

...

網上爭論不休,og基地的電話也被打爆了。

“我們是全華班,不會要LCk的打野,外面亂傳的。”輝哥越說越暴躁,“什麼?誰想挖fish?hdg?他們跟yLd組隊來的吧?我真服了,這群人是不是沒長眼睛,自己去轉會窗口看啊。”

“hdg母公司?讓他死了這條心,我們不可能把fish掛出去的。”

對面說了個數。

輝哥哽了下,“他們也是絕了,開這麼多?背後金主換人了?”

roy端著水看了會兒熱鬧,跑去訓練室準備分享這個八卦。

結果剛推門進去,發現訓練室沉悶一片,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自從世界賽失利後,隊內氛圍沉寂了好一陣子。不過一個多月過去,該緩的都緩過來了。反正也不是什麼的滅頂打擊,除了小C年紀稍微小點,其他人都經歷多年的風風雨雨,心態也磨礪得差不多了。半個月的假期過後,大家都紛紛回到基地,這兩天如常訓練,風平浪靜,偶爾還有說有笑,怎麼現在...

roy奇怪:“發生啥了?”

小C眼眶紅紅,不說話。

“fish和阿文呢?”roy四處張望。

will努了努嘴:“在外面呢。”

“咋了這是?”

will嘆氣:“剛剛來了個試訓的打野,阿文估計要退役了。”

...

...

“我真沒說現在就退役。”阿文無奈地看著餘戈,“你別這個樣子行不行?我以為我馬上就要死了。”

“為什麼要替補,是教練組的決定?”

“不是,是我自己。首發壓力太大了,網上那些人不都說,我要服老了嗎,我尋思也是。”阿文摸出煙盒,叼了根到嘴裡,“不過我就算要退,也是等輝哥找到比我更強的打野再退,你放心。”

餘戈:“我不是這個意思。”

阿文:“世界賽...”

剛說了三個字,餘戈便打斷他,“世界賽,是我的問題。”

阿文神色忽然嚴肅起來,做了個停的手勢:“別怪自己,我聽不了這些。這本來就是團隊遊戲,難道真的像網上那群人說的,你不能一己之力扛起整個隊伍,就是沒用,就是廢物?”

阿文望著遠處,沒有去看餘戈,“還記得前年我打算退役的時候嗎?我在yLd打了六年,一個冠軍都沒有。我本來已經打算認命了,也想放棄了。是你說讓我再堅持一年,讓我信你,你說你一定會幫我拿一個冠軍。我想了兩天,去找我老闆,他二話沒說就放了我的合同,甚至沒有要轉會費,讓我去og找你。”

“你答應我的事,你去年已經做到了。”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知道你真正想拿的那個冠軍是什麼,我也想。但我真的打不動了。春夏雙冠已經是對我職業生涯一個交代,我很滿足了。你知道我現在狀態,反應操作都已經比不上年輕人,再堅持打一年首發也是拖累隊伍,替補真的挺好。”

餘戈沉默,垂在身側的手握緊。

“你當初跟我說的話,我現在想給你。”

“再拼一年,不要留遺憾。”

阿文認真地看向他,“再堅持一年吧fish,不為了別人,就為你自己。也許奇蹟明年就發生了呢。”

...

...

一整個下午,餘戈都把自己關在房間。

阿文和will輪流去看了幾次。

“果然是老人變壞了。”will埋怨阿文,“fish還沒走出來,你這個節骨眼,非要整這麼一出,他又自閉了。”

阿文也很感嘆:“沒想到,小喜對我感情這麼深。”

will捶了他一拳,“你不是說好了要陪fish打到退役麼?”

“當替補就不是陪了?你沒看到小喜剛剛那樣子,我以為他要陪我一起當替補呢。”

will沉吟,“你倒也不用給自己臉上貼這麼大的金。”

“我們兄弟情你不懂。”

“fish要是陪你當替補,先不說輝哥發不發瘋,他粉絲唾沫星子能把咱基地淹了。”

阿文心有慼慼:“這倒也是。”

“走,我們再去看看fish。”

“別看了。”阿文摸出手機,劃拉著微信列表,“我有辦法哈。”

will瞄了眼他手機,意識到他在給誰發消息後,笑,“還是老人詭計多。”

*

天氣陰沉沉的,外面下起了雨。昏暗的房間,門突然又開了條縫,一個腦袋探進來。

餘戈仍舊盯著窗上的水痕出神。

“咋也不開個燈。”阿文推門進來,“你去基地門口拿個東西,我專門給你買的。”

餘戈:“什麼?”

阿文把他從床上拉起來,“你去看了就知道。”

...

...

一場秋雨一場寒。

餘戈披上外套,隨手拿了把傘出門。

走到基地門口的花壇處,他等了會兒,也沒見到阿文說的快遞員。

雨水敲打著傘面,像斷了的透明細線,落在周身。餘戈盯著腳邊的草叢,有朵小野花已經蔫了。他撐著傘,點開手機,準備給阿文發消息。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餘戈把傘往上移了點,看過去。

一把熟悉的小粉傘出現在這個暗調的雨天。

來人跑的急,鞋子沾了泥,褲角也被飛濺的雨水弄髒。她喊了他的名字,聲音出來的那一刻,像是道分界線,他耳邊的雨聲消失了。

徐依童站住腳步,“你等多久啦?”

餘戈:“沒多久。”

空氣忽然就陷入了靜默。

餘戈剛想說什麼,旁邊的人利落地把自己的傘一收,矮了矮身,鑽到他的傘下。

餘戈不著痕跡地頓了頓。

他低聲問:“你怎麼來了。”

徐依童仰著頭:“下雨了,我想見你一面。”

餘戈握著傘柄的手莫名緊了一下。

“好吧,其實是阿文給我發消息,他說你躲在房間裡偷偷哭,讓我想想辦法,然後我就來了。”

餘戈不知道怎麼回答這話,他說,“我沒哭。”

“啊...?”徐依童面露失望,“我來的路上,本來已經想好了怎麼安慰你,結果你竟然沒哭!”

“什麼話。”

“你沒哭的話,這話就不能說了。”

餘戈:“那怎麼辦。”

徐依童用手接了一點雨水,冰涼的指尖飛快劃過他的眼角,笑眯眯道:“你現在哭了。”

餘戈嗯了聲。

“你還記得我接住的那顆流星嗎?”

餘戈靜靜盯著她,“記得。”

“在星星墜落的時候,就是它在掉眼淚,記得嗎。”

“記得。”

“所以,小魚星想墜落的時候,請不要擔心。”她信心滿滿張開手,“我一定會在下面接住你的。”

徐依童逗他,“要抱一下嗎?”

她自言自語:“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安靜片刻,他沒動。

徐依童哼哼兩聲,放下手,“算了...”氣音還卡在喉嚨裡,她一僵,雙眼瞪大。

——餘戈傾身將她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