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嘉靖四十一年
“嗯?怎麼說?”
聽到嚴嵩的話,景王心中沒來由的一緊。
原本舒適的坐姿,也下意識的換了個坐姿,變得端正起來。
若是旁人跟他說父皇的行為,如何如何有深意,他可以保持懷疑審視的態度,可這話若是嚴嵩來說,那他就不得不謹慎對待了。
畢竟,這朝中要論誰最懂父皇,顯然就是眼前這位嚴閣老了。
尤其是經過這一次,嚴嵩只是稍微出手,就讓三哥在跟他的相爭之中,落敗了一手。
所以,嚴嵩的話,他必須要認真聽著。
“殿下,永遠不要在皇上跟前耍小聰明,”嚴嵩語氣溫吞,道:“在皇上面前,你永遠要有一個迎合的心態,而不是算計的心態。”
“就算清流一系要針對徐階,也絕對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就去西苑死諫的。”
“還有,就算殿下說自己這段時間不在內閣主持事務,可別忘了,老臣還在。”
“內閣。老臣畢竟是首輔,政務是要經過老臣這邊,然後交於二位殿下過目的。”
“皇上閉關玄修,你們二位殿下,其實就是在替皇上監國,現在有人要彈劾內閣次輔,這必須是要內閣眾人,還有二位殿下共同商議的。”
“老臣沒有任何動靜,殿下您也不知情。就讓裕王殿下這麼把事情給壓下來?”
說著,嚴嵩語氣越發低沉,“還有這次清流一系官員一起出動,這背後也是有我們推波助瀾的。”
“皇上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經此一鬧,誰獲利最大呢?您是唯一一個,獲利之人。”
嘶!經過嚴嵩這麼一分析,景王心中那一陣得意,立刻消散於無形。
想到他在玉熙宮內,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還自作聰明的模樣,頓時感到臉上一陣臊得慌。
“既然父皇知道這裡頭事情不簡單,為何還要懲罰三哥,不讓他去靈田小院修行?”景王皺起眉頭,有些不解的看向嚴嵩。
“皇上這是在磨練,培養二位殿下……”嚴嵩抬了抬眼,溫吞道。
嗯,其實他心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那就是,皇上不希望你們二位太過兄友弟恭,團結一心了,只有如此皇上才會安心。
當然,這話嚴嵩是不能說也不會說的,除非他活的不耐煩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修仙長生,誰不希望?一個新生的大明,他的目標也很大,比如發展一個樹大根深的修仙家族?
這些,都需要一步步經營才是。
而就在嚴嵩給景王講述其中利害和關鍵的時候,裕王府,也就今日裕王跟景王,在玉熙宮內的一番爭鬥內容,展開了一番討論。
“嘭!”性格耿直,脾氣火爆的高拱,怒捶了一下桌子,恨聲道:“嚴嵩,肯定是嚴嵩!”
“除了這老鬼,其他人想不出這麼陰毒的招來。”
聽到高拱這麼說,徐階,張居正、趙貞吉三人都是默然不語。
高拱說了一句廢話,這種陰狠毒辣的招,除了嚴嵩,他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景王是個什麼人,他們也都清楚。
可以說論城府智謀手段這些,可都不是裕王的對手。
他自己怎麼可能做出如此巧妙佈局手段?
“不管這招是景王出的還是嚴嵩出的,都說說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吧,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裕王抬手打斷暴怒的高拱,看向眾人。
如今的局面他也很難辦。
要麼放棄徐階,要麼死保。
前者肯定是不能選的,徐階對他來說很有用,會是他手中,理想的另一個“嚴嵩”。
所以,徐階他保定了,誰來都沒用!
至於那些清流官員,反正都是要被清算的。
現在對於他來說,是不能自己去當這個惡人,而不是,不能去處理這些人。
一旦他出手對東南官場進行快刀斬亂麻的大清理,那有損他的身份。
因為先不說‘朱紈案’牽扯的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侵,是不是真的,接下來的‘庚戌大獄’都必須要因此而出現,用來清理官場。
自古,掀起大獄者,尤其是翻舊案掀起大獄的上位者,都不會給人什麼好印象。
這注定了,做這件事的人,會滿身汙點。
強如太祖,胡惟庸案,藍玉案,等等大獄,牽連多久多廣?不少人也對此頗有微詞。
所以,裕王不能讓自己在官員心中留惡名。
“臣有一個提議。”這時,神色始終平靜的徐階開口了。
今日這一切,他早就有預料了。
即使沒有景王,此前他背後那些利益集團的人也不會放過他。
這一次,被嚴嵩利用出手針對自己,倒也屬於正常。
如果嚴嵩不利用這一點出手對付自己,或者說對付裕王,那他就不是他了。
而且,整件事在他看來,雖然看似棘手麻煩,但也並不是無解。
“徐閣老有什麼對策,快快說來。”裕王見徐階出手了,面上肅容也跟著一緩。
其他人也都將目光看向徐階。
畢竟整件事,他才是當事人,眾人都想聽聽他心中的想法。
“其實,他們想要的,並不是讓我徐階死,”徐階組織了一番言辭後開口,這才開口,“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保住自己的利益。”
徐階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所在。張居正、高拱、趙貞吉三人聞言,都是暗暗點頭。
不錯,雖然徐階背叛了利益同盟,可這些清流以及他們背後代表的士紳大族,其實是想通過逼迫徐階,讓裕王,讓朝廷做出讓步。
“所以,殿下只需要告訴他們,其實這次並不是要針對他們,不過是為了剷除嚴黨。”
“朱紈案,”徐階說著,眸光一閃,眼神中閃過一抹遲疑之色,“當年一些官員,想要對付朱紈,因此走通了嚴嵩的關係。”
“嚴嵩在這件事中,牽扯也很深。”
“當然,這個理由還站不住腳,”徐階說著,又道:“因為畢竟朱紈還是東南官場害死的,因此這件事就必須要他們相信。”
“一個理由非常好,儲君之爭。”
儲君之爭?聽到徐階這麼說,裕王眉心一簇。
“如果事關爭儲,那麼東南官場權力洗牌,也就有了一個值得站住腳的理由。”這時,張居正以手撫須,眸光中浮動著某種光澤。
“如此一來,損失部分人,用來與東南官場上嚴黨一系的官員互相消耗一下,如此換取一個由他們支持的儲君之位,”想到這裡,張居正微微一笑,道:“我想,他們肯定是願意的。”
“殿下只需要在清洗官場的時候,先對嚴黨
在浙直地區的官員先動手,而後徐閣老此前的盟友們,也必然會望風而動。”
“如此一來,嚴黨官員必然也會反擊。”
“此消彼長之下,兩敗俱傷,剩下的也就不成氣候了,不過……”張居正說到此處,就聽高拱甕聲甕氣道:“這個計劃,要想別人相信,就必須要有人配合,而這個配合之人……”
“必須是嚴嵩!”趙貞吉言之鑿鑿道:“說白了,就是再跟嚴黨唱一齣戲。”
“否則,一旦嚴黨從中作梗,那就功虧一簣了。”
“嚴嵩?”裕王眉頭一皺,而後搖頭,道:“景王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打擊我的。”
“不,景王殿下或許會乘勝追擊,但嚴嵩是不會讓他亂來的。”張居正笑著搖頭。
“嗯?”裕王一愣,有些沒明白這話什麼意思。
不過看著不僅僅是張居正,就連高拱、趙貞吉,此刻都面容微緩後,裕王懵了。
“殿下,我問你,若非如此行事,那麼您在面對兩難抉擇的時候,會選擇哪一個?”張居正語氣溫和而緩慢。
“不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徐閣老的。”裕王看向面色平靜的徐階,深吸一口氣,道:“東南官場必然是要被肅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