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須晴日
鄉下——基本沒人住、交通極其困難,甚至沒有信號的海拉雪原當然是鄉下。
種地——雪原裡還是有植物生存的,而且他在維蘭德的城堡裡養了一些跟同伴代號相同的花草樹木。
動物——溫順的狼,聽話的熊,親暱的鯨,還有一隻很討巧的鷹什麼的。
鄰居——海拉小鎮裡的居民,基本都是探險者,偶爾會來找他,他就帶他們去雪原的深處,別人怎麼想他不知道,反正對他來說深入風雪只是散步。
至於探親……
他看著滿臉寫了“我不信”的金髮年輕人,終於從衣領裡摸出一根線,把當吊墜掛著的鑰匙放到了西澤爾的弟弟手裡,問:“你認識這個嗎?”
西澤爾的弟弟拿著這把鑰匙,打開了他母親的抽屜,然後……
“難道你是我哥哥?”
“不是。”
“我不信!”
他走了。
沒幾個月,他聽說西澤爾的弟弟加入了那個組織,做臥底工作去了。
消息是Abies給他的,Abies也在那個組織裡做臥底工作,獵人的兒子總在注意他的動向,所以也認識西澤爾的弟弟,在那個組織裡見到人的時候,Abies顯得非常震撼。
“juniper,這樣吧,我把他騙出來,你把Cedrus的弟弟打暈帶走……”
“沒用,他的朋友也在那個組織裡。”
“……所以說啊,臥底工作能不能不要拖家帶口啊!”Abies抱怨道。
“我去找維蘭德。”
他知道維蘭德有別的消息渠道,或者說,對那個組織有其他方面的瞭解,只是維蘭德沒說,他也就一直沒有問。
他找到維蘭德的時候,維蘭德正在跟其他人見面,應該是很嚴肅、相當需要保密的場合,維蘭德卻讓他直接進去。於是他看到正在跟維蘭德交談的人,明明看上去像是壯年,但腐朽的氣息卻從那個人身上傳出來——
他的直覺一向不會錯,後來維蘭德說那就是那個組織的首領,活了一百多歲的老人。
那位先生多看了他好幾眼,好像覺得有點可惜,但他完全沒理會,等著維蘭德說話。
維蘭德對他說:“接替一下我的工作吧,juniper。不然我騰不出手。”
“什麼工作?”
“和一群想要永生的神經病周旋,你就當……哄位高權重的老年痴呆們開心吧。”
於是,他成為了【A】。
他代替維蘭德出現在那些隱秘卻複雜的社交場合,他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反正維蘭德的名聲本來就不怎麼樣,維蘭德的兒子自然也可以。
後來西澤爾的弟弟見到他,知道他是跟組織合作的人,當時那個金髮的年輕人就站在那裡,臉色一點點變白,直到他笑了一下,輕輕放過。
西澤爾的弟弟還有勇氣跟他打電話,質問他為什麼,他回答:繼續做你的臥底工作吧,我不會拆穿你的,你的hiro也是。
回家的時候daisy跟他說:“哥哥真像大反派。”
“……我本來就是。”
而且還是能讓不少人忌憚的那種,走在街道上都會有人追殺他,只是從頭到尾就根本沒人能成功,最後他們越來越害怕,就像他們曾怕過維蘭德一樣。
維蘭德有時間後,計劃一直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有人問他,他就說上代的【A】已經被他殺了,鑑於用過這個名號的人都不像什麼正常人,【塔】的人就信了他的鬼話。
烏丸集團,正在那逐漸收緊的網裡,在不知不覺又或者察覺到也無能為力的時日裡,慢慢走向末路。
直到有一天,西澤爾的弟弟失蹤了。
他沒能找到人,也沒能找到原因,但很快他就沒有找人的餘裕了,因為烏丸集團的人開始追殺他——鋪天蓋地、不擇手段,似乎是要將原本就快要“斷氣”的組織利用到盡頭,只為了追殺他一個人,最後把他逼得也有些狼狽。大概是知道了他和維蘭德的真正目的?
不過,想殺他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被他解決的殺手暫且不提,維蘭德出手的速度也很快,一夜之間局勢天翻地覆,明明昨天還是臥底間諜相安無事的平靜戲碼,今日就被迫奏響了總決戰的序曲,恐怕再過幾天名為烏丸集團的組織就會成為歷史。
不過他沒活到那個時候。
被圍攻的他確實已經到了末路,Abies為了保護他而死,他被Abies推開,踉蹌了一下,還沒站穩,從背後來的一顆子彈就打穿了他的身體。
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即將倒下的時候,他往高處的天台看去,看到了一片在視野裡被風吹動的黑色長髮。
來遲一步的維蘭德接住了他的身體,往天台的方向看去,低聲說了什麼,又喊他——應該是在喊他的名字,但他已經聽不太清楚了。最後,維蘭德將他緊緊抱在懷裡,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而他想的是……
維蘭德會記得把他埋迴雪原吧?他一直知道,維蘭德其實很愛他。
……
雨聲。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屋簷上,落在窗戶上,跌進一場很沉很沉的夢裡。
溼濛濛的雨霧籠罩著深夜的街道,月光從輕薄的雲後透出一層淺黃色的光暈,滴答滴答的響聲將睡夢中的人驚醒。躺在床上的銀髮男人將身體蜷成一團,慢慢睜開眼睛,幽綠色的虹膜反射著微弱的光。
他呼吸很亂,銀髮的根部被汗水浸透
,整個人就像剛從外面溼淋淋的雨裡回來一樣。他試著站起來,在下床的時候踉蹌了一下,不自覺地攥住了心臟的位置,又彎下腰,盡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
足足幾分鐘後,他緩緩站起來,推開門到了客廳。
昨晚他睡的是羽田秀吉的房間——那時候這小孩還叫赤井秀吉,他們比較熟,反正秀吉是不會介意的,甚至還幾次邀請過他到自己家。
黑澤陣的目光從其他房間的門上掃過。瑪麗睡主臥,赤井秀一睡他自己的房間,赤井務武在書房,現在是凌晨三點鐘,昨晚赤井家應該是開了個會,這會兒沒人醒著。
他踩在地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一片影子一樣穿過客廳,到了洗手間的鏡子前。
鏡子裡的他臉色蒼白,銀髮也無精打采地垂落,他把額前的頭髮攏到一側,對著鏡子裡的人看了很久,最後微微垂下眼瞼。
現在的他跟二十六年前、二十年前、十三年前的他,只是看著相似而已,內裡已經完全不同。
他彎下腰,終於還是把晚上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胃裡彷彿翻卷一般的不適感一直糾纏著他,到現在他已經分不清這是下意識的反應還是純粹的幻覺,新生沒幾天的內臟被攪成一片,到最後他吐出來的已經是粘稠的血水。
……中和劑的影響。從再生的內臟裡擠壓出來的血沫而已,並不是吃了什麼有毒的食物造成的影響,這點他很清楚。
他深呼吸,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原本的模樣,雖然原本到底是什麼樣子他也已經沒那麼清楚了;他把這裡清理乾淨,將所有的痕跡掃除,卻在抬頭的一瞬間忽然頓住了動作。
“……”
有人在他背後站了好一會兒了。沒盯著他看,也沒有惡意,更沒什麼聲音,所以他也一直沒有察覺。
像是維蘭德的聲音嘆了口氣,說:“吃不了就別吃,強迫自己吃下去做什麼?”
黑澤陣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表示,只低頭看自己的手。
在背後的人終於挪動腳步,往他這邊走來的時候,黑澤陣忽然轉身,將左手攥成拳就往背後那人的身上打了過去!
對方略退半步,接住了他的拳,兩人在昏暗的環境裡對峙,直到外面傳來了遙遠的、沉重的鐘聲。那鐘聲已經很淡了,卻清晰地穿過寂靜的黑暗,穿過溼漉漉的雨夜來到這裡,又片刻不停地傳往更遠的地方。
他放下手,越過那個金髮的男人往外走。
在錯身的一剎那,那個人拉過他的手臂,把他扯進了懷裡,就這麼抱住了他。
他沒動。
突如其來的懷抱比他想得溫暖,那雙手的溫度也比他的體溫要高。十三年的距離忽然被無限拉近,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那場漫長夢境裡最後的畫面重新出現在他眼前,包括維蘭德,滿是血色的擁抱,以及逐漸模糊的、被黑暗吞噬的視野。
過了很久,他閉上眼睛,又問了一遍那個問題:“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