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行舟 作品

第 73 章 滿月於黑潮之上


諸伏景光不知道琴酒的不快究竟來源於何處,但某種隱約的異樣感還是讓他警惕起來。

準確來說,那是一種長期的違和積累起來的懷疑,就像臥底明明沒有什麼差錯,卻總是在長期的活動裡被發覺。人的信念、意志,過去生活留下的影子不可能完全消失,它總會出現在某些細微的地方,也許沒有發現,但直覺會告訴你有問題。

“不歡迎我嗎?上次你說山梨縣的那種點心,我試著給你做了點。”

諸伏景光故意這麼說。他非常從容地在琴酒的桌子對面坐下來,他知道其實這才是琴酒平時喜歡坐的位置。

反正都要暴露了,他毫不掩飾地看向琴酒扔在桌子上的東西,似乎是類似賬目的文件。

琴酒看了他許久,才說:“我說過我不喜歡在工作的時候被打擾。”

諸伏景光無辜地眨了眨眼,用手撐著臉,說:“波本和貝爾摩德的賬目有什麼好看的,琴酒,難道你的工作不是抓我嗎?”

這算是挑釁了。

銀髮男人最後一點耐心也徹底消失,下一個瞬間他們就在琴酒家裡打了起來,諸伏景光做了象徵性的反抗,為的是不讓琴酒把他的腦袋往銳利的桌角撞去,那樣他可能撐不到回組織的時候。

等琴酒把他踩在牆角,用那把熟悉的m92f指著他的時候,諸伏景光更是清晰地察覺到了這個人心情的差勁程度。

感覺像剛被女朋友甩了——這個描述可能不是很準確,卻微妙地符合他對琴酒狀態的判斷,但愛槍沒出事,停在外面的愛車也沒出事,所以琴酒的哪個戀人出問題了?

“為什麼不逃?”

琴酒俯下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長長的銀髮落到諸伏景光身上,他下意識攥了一把,比想象中的要柔軟很多。

也是,他又不是沒摸過……

諸伏景光回以坦然的笑:“因為叛徒才需要逃跑,而我沒有害怕的理由。”

他不能恐懼。他不能逃避。他選擇加入組織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結局,現在遠不到最壞的那個地步。

霧藍色的眼睛認真地盯著琴酒先生看,諸伏景光發現琴酒的眼神晦暗不明,這個人好像在想什麼東西,但難以分辨。

於是他主動問:“你不該殺我嗎?上次蘇玳(sautemes)叛逃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麼猶豫,琴酒。”

琴酒終於扯出一絲嘲諷的冷笑:“那個蠢貨還不值得我猶豫。”

“說明在你眼裡我還有點價值?”諸伏景光也說不出自己是偽裝出來的,還是真的有點高興,但有人認可自己的能力終歸不需要太過糾結。

琴酒沒有回答。

他就保持著這個動作,撥通了伏特加的號碼,讓他來一趟,最後給了蘇格蘭威士忌一句話:

“如果你不是我最厭惡的那類人,我確實挺欣賞你的,蘇格蘭。”

再次見面就是組織的審訊室了。

這是個諸伏景光從沒見過的據點,組織被陰影覆蓋的部分太多,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全貌。在這裡度過的幾天並不好受,但真正重要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諸伏景光不確定這是因為他們還沒找到自己是臥底的證據,還是因為他們發現了別的線索。

波本——zero會明白的。他會裝作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他知道我們不應該有任何關係。

諸伏景光再次在心底提醒自己的時候,審訊室的電子鎖被打開了。

這次來的人是琴酒,照例黑風衣、帽子、煙,

還有掃到審訊室門框上血跡的長髮。諸伏景光打起精神來跟琴酒打了個招呼,而那個人看到他現在的處境微微皺眉,有些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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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遺言嗎?”

這是琴酒進來後的第一句話。

“我能聽聽你查到了什麼嗎?”

諸伏景光的心沉了下來,語氣卻變得輕快,依舊是蘇格蘭的溫柔又鋒利。而且以他的經驗,琴酒這種時候通常都會回答問題。

琴酒隨意地在審訊室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甚至沒挑剔這裡的環境——他一般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懶得挑剔。

他確實很有閒心地回答了蘇格蘭的問題,並且從語氣上聽不出情緒來:

“組織找到了他的家人,用了點手段,最後他崩潰了,但還是沒交代你的身份。”

“他”說的是諸伏景光的聯絡人。

諸伏景光的心彷彿被這冰冷的話語捅上血淋淋的一刀,絞成一團不知道是什麼的碎片,支離破碎,痛苦不堪;可他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甚至還笑了笑,說然後呢?

琴酒的語氣也相當平靜,音節乾脆利落,就像是在唸死刑的宣判書:

“貝爾摩德很有閒心地花時間偽裝成他,跟你們的人接上頭,雖然他很快就察覺了問題,但還是暴露了有個臥底的事實。”

再加上諸伏景光跟聯絡人的見面,已經幾乎能宣告他的結局。如果是在警方的調查裡,這當然算不了什麼,但是,組織不需要證據。

他們只需要懷疑就可以了。

琴酒把幾張照片扔到蘇格蘭腳下,輕飄飄地說:“對了,這個人也死了,所以蘇格蘭,你現在說遺言還來得及。”

遺言?

看來確實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至少對琴酒來說是這樣。

諸伏景光看著地上的照片,那是一張他曾經很熟悉的臉,聯絡人是他的前輩,雖然每次見面都小心翼翼,但那個人一直很擔心他,不過聯絡人現在應該已經死了。

至於聯絡人的上線,也就是他的另一位同事,諸伏景光跟他當然也很熟,但是……能不見就不見,他們甚至沒有見過幾面,所謂的熟悉只是訊息傳遞兩頭的無聲交流。

他的目光輕輕掠過照片,就回到了琴酒身上,諸伏景光想了一會兒,忽然問:

“為什麼臥底是我,而不是他?”說的是跟聯絡人上次見面的時候,跟他幾乎一起行動的另一位組織成員,“明明我們的嫌疑相同,不是嗎?”

“你在明知故問,蘇格蘭。”琴酒說。

確實,另一位組織成員並沒有任何是臥底的可能,畢竟……那是個徹頭徹尾以殺人為樂的瘋子,諸伏景光想不出任何機構能接納他的理由,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跟組織有仇,自行潛入組織,但這樣一來也沒必要找聯絡人。

當然,還有其他諸多因素,不過諸伏景光只是提這個人一下,引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當他開口的時候,琴酒的目光果然變冷了。

“可我覺得真正的臥底是最不會引人懷疑的人,琴酒。”

諸伏景光故意將話斷在了這裡,要怎麼理解那就是眼前這個銀髮男人的意思了。

他從一開始就很疑惑,而琴酒絲毫未提“另一個臥底”的態度讓他意識到降谷零並沒有在這件事裡暴露,因為,他的同事們都不清楚,即使有猜測也不會說。

讓他們暴露的從來都不是意志,而是別的什麼東西,而這些東西從來都無法避免。

那麼,琴酒將他留在這裡,到現在都沒有殺

死他(反而繼續試探他,到底是為了什麼?</p>
                          <p>組織裡從來不缺秘密。</p>
                          <p>蘇格蘭威士忌是個很擅長保守秘密的人,所以琴酒才會在伏特加不適合的時候叫他來。</p>
                          <p>“蘇格蘭。”</p>
                          <p>“我在。我只是說了一句很普通的話吧?”諸伏景光像是跟朋友說閒談那樣輕鬆地回答。</p>
                          <p>琴酒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很快又回到諸伏景光的眼睛上,這種時候琴酒似乎對“對視”這個動作相當情有獨鍾。</p>
                          <p>他緩慢而帶著點煩躁意思地問:“你還有同伴在這個組織裡吧?”</p>
                          <p>諸伏景光眨了眨眼,好像並不在意這個問題:“如果你覺得我是臥底,那大概有吧?我上次給你做的點心好吃嗎?”</p>
                          <p>琴酒沒有對他岔開話題表示不悅,反而相當輕易地接了話:“還行。以後吃不到了,我會懷念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