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經年
村裡又發生了命案,是許修遠家的婆娘,遭歹人害去性命。
她與往常一般,早早出門下地幹活,到了下午人還不見回來,許寅松便喚那許長生去尋。
人是邋遢漢子從地裡揹回來的,渾身乾涸的血漬,早就沒了生息,正擺在院門前大石旁邊。
當地有習俗,在外暴斃的人不能進宅子。至於祠堂那邊,許寅松要找出兇手,便也不讓背過去。
院門前,人頭攢動,無不是心有慼慼。
“造孽呀,莫不是許修遠惹的禍,然後被人尋仇報復?”
“這兇手可不好找,老頭一口咬定是族人所為,可也不能空口無憑啊!”
“是呀,說不定是仙城中人下的毒手,別忘了前番人家覬覦的東西,現在都還沒找到呢。”
“唉…這才平靜一年多罷?這些人便又蠢蠢欲動了,過個安生日子怎就這麼難呢。”
“……”
“孃親…孃親~”
稚聲稚氣的聲音在縈繞,人群中央,兩歲多的孩子小小一隻,已經會說一些簡單的話語。
只是天真無邪的年紀,尚且不知何為生離死別,此刻被那麼多人圍著,難免不安。
慌張之下孩子癟著嘴,吃力地拖著母親的手,想要把她搖醒。
就如往常許許多多的清晨,把她吵醒了陪著自己玩耍,玩累了就睡個回籠覺。
當然,醒來後往往找不著孃親,只能大哭一場。屆時,祖爺爺會吐著好玩的菸圈,將他逗笑。
然而,以往屢試不爽的方法,這一次卻行不通了。
孃親叫很久都沒起來,孩子的小嘴再也癟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許長生在旁邊席地而坐,衣服上還沾著血跡,看著懵懂哭泣的孩童,漢子兩眼一酸,痛苦地閉上眼簾。
許寅松同樣滿臉哀慟,望著這孩子,內心之中還有深深的恐懼。
兒子許思明的威懾,僅僅讓那些人忌憚一年,如今又開始了試探。而且這手段,竟如此酷辣,不惜殘害性命。
‘這隻怕是個開始而已,往後我獨自一人,還護得住這個孩子麼?’
老人偏轉視線,渾濁的目光落在了許思城身上,悲聲道:
“思城,如今有…族人身死,且死得不明不白,定要…徹查呀!”
遷來許家村一年多,許思城已經成為一族之長,權柄威勢日隆。
他本在靜默沉思,聽到老人的問話後,搖頭嘆息:
“只是不知從何查起,我到事發現場看過,全無線索。”
一聽此話,許長生抬起頭,巡視著圍觀眾人,面容兇狠道:
“兇手必定是村中之人,如若是仙城的歹人,何須特意破壞諸多痕跡!且偏偏在她落單之時下手,這又是何故?”
許思城聞言皺眉看著他,不悅斥責:“在無確鑿證據之前,休要胡亂攀咬,說這些寒心之言。”
許寅松失望透頂。
邋遢漢子眼睛通紅,不服喊道:“證據簡單,細查村中眾人行蹤便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若無牽扯總能自證清白。”
言及於此,圍觀眾人頓時議論紛紛,群情激奮、不悅者眾。
許思城更是冷哼一聲,瞥了許長生一眼,沉聲道:“謹記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也不知說的是漢子,還是許修遠一家,又或者為此事蓋棺定論。
許寅松神色難掩悲涼,枯瘦的手用力攥緊煙桿,不禁心肝膽寒:
‘世風日下人心鬼蜮,莫過於此了。還有你許思城,真就只顧著安穩局勢、籠絡人心麼?家族人心都爛透了,所謂的大局為重何其可笑!’
老人知道,於許思城而言,這母子倆本就是個禍端,只會招來仙城的不懷好意。大費周章的徹查此事,寒了族人的心不說,還可能引來一身騷。
其實他和許思城關係非比尋常,乃是同出一脈的親叔侄,重巒許氏最後那位金丹…永熙老祖的嫡親。
許家衰敗流落村中之後,兩人都有著復興許氏一族的目標。
只是各自的理念大有不同。
許寅松想著扭轉家族人心陰私,人人擰成一股繩,使重巒許氏再次崛起。
而許思城堅持尊卑之分,重巒許氏的崛起之路,須由永熙老祖嫡親一脈主導,不可使大權旁落。
如此才能做到矢志不渝,只要能恢復許氏榮光,他許思城一切皆可割捨。
許寅松搖搖頭,不再寄希望於這位許氏族長,如今能夠倚仗的唯有兒子。
至於一心求道、百無禁忌的許思明是否願意出頭,老人其實也不確定。
但總得做點什麼,否則…低頭看向孩子,只見他趴在母親身上,兀自抽噎不停,還未放棄想著喚醒她。
許寅松挪步走過去,顫巍巍伸手將他牽起,破鑼嗓音為了言語利落,一字一句嘶聲道:
“世道如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再談血脈親情亦是妄言。但請轉告你們背後的主子,若誰還敢動這孩子,我便親自求到兒子那裡。”
說著,許寅松環顧眾人,另一手顫抖指向大石之上的刻文,淒厲道:
“跪下來求,勢必要順藤摸瓜、血債血償…包括許家之人!若他許思明不肯出手,我就死在他面前,也好稱量一下我這老不死的分量!”
半生紈絝、半生庸碌的老人,此刻竟如此決絕。要用這腐朽的身軀,為身下稚子撐起一片天地。
圍觀眾人神色冷漠。
枯槁老人緊握稚童小手,聲嘶力竭。
夕陽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