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坦誠交代
趙松庭看著手邊的厚厚一疊的銀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將肚子裡的火氣生生按壓了下去。
人說少小離家老大回,趙松庭二十歲就上京趕考,後來得中進士,除了中進士後回鄉立進士牌坊、祭祖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
他一路從中央到地方,再從地方召回中央,幾經周折,終於坐上了如今三品大員的高位,其間辛酸苦辣暫且不提,但是離家卻是越來越遠了。
不僅僅是距離上的遠近,更是心靈上的遠近。
還記得當年自己還在新鄉縣的時候,和自己的大哥、二哥是無話不談,兄弟三人年歲差的不大,一起上族學,一起給父母請安,一起出去玩耍。他作為最小的兄弟,就喜歡跟著兩個哥哥玩,有時候玩的晚了累了,就賴在哥哥的房裡直接同榻而眠。
那個時候的自己,可能以後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和兄長的隔閡竟然已經如此之深了,深到對方情願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他!
其實這點趙松庭也是有點冤枉他大哥了。
趙松巖不像趙松庭常年混跡官場,每日都要上早朝,在趙松庭眼裡,皇室固然尊貴,但是這朝堂之上也不是皇帝的一言堂,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也有一席之地。
正是因為天天得見,縱然心中依舊對皇室尊敬有加,但是沒有像趙松巖一樣懼怕。
有時候人的害怕,不會是對已知事情的畏懼,而是恰恰對未知的東西、對自己沒有把握的東西感到畏懼。
從沒見過皇帝的趙松巖,對皇室之畏懼,非趙松庭可以想象的。
所以當秦修文告知他,那位王秀才就是當今潞王的時候,趙松庭著實是慌了手腳,心理壓力大到差點崩潰,再加上秦修文一步步的誘導加恐嚇,自然是被秦修文拿捏在手裡,在親弟弟面前也不敢提前洩了口風。
畢竟在趙松巖看來,自己這個三弟早就不是當年的弟弟了,如今位高權重,幾次三番斥責他沒有好好管束族人,作風奢靡,而且每次來信,不是這種斥責規訓之言,就是要他給銀子供養他在京中的人情走動。
兄弟二人又很久沒有再見過面、說過體己話,天長日久之下,就是再深的情誼也漸漸磨沒了。
更遑論,這次的事情由他最寵愛的大兒子而起,而影響的卻可能是趙松庭的官身、還有趙氏一族的未來,這樣的大罪他一個人怎麼扛得起來?他怎麼能夠面對自己親弟弟的指責?但凡秦修文給了他一線希望,他都想要使勁全力將功補過。
所以一直到秦修文鬆了口,他才敢把信和銀票託信得過的族人送上京城。
趙松庭到底要比趙松巖這個哥哥有政治智慧多了,他將事情在自己心中前前後後推演了一遍,發現就算是自己在其中斡旋,也不會比現在的情況好多少,甚至還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如今他大哥既然自有謀士,事情也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做事最怕的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還是要以一貫終為好,中間貿然改了計劃,很有可能前功盡棄。
趙松庭固然惱怒,但是同時也清醒理智,事情盤過之後,又聯想到了最近戶部哭窮的表現,後宮之中傳出鄭貴妃有孕的傳聞,竟然越發覺得此刻花上十萬兩銀子保命,倒是上上之策了!
這個秦修文,究竟是何方神聖?從前不顯山露水,人也不在中樞,可是一出手,就是這麼讓人驚心動魄、咋舌不已的?
趙松庭不由得心中輕嘆,若是此人出自他們趙家就好了!趙家自他
之後,除了趙松庭的大兒子趙啟鳴,居然沒有再有一個有讀書天賦的!而他自己人到中年,卻只有一個幼子,還看不出是不是個讀書苗子,漸有後繼無人之感。
他不由得將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家書上“秦大人”
這三個字上,起了探究之心。
趙松庭第二日早朝過後,沒有馬上離宮,而是找了個由頭留了下來,說有事要啟奏陛下。
萬曆本來都要走了,聽到是趙松庭要面聖,腳步頓時停了下來,臉色有些古怪:“宣他進養心殿。”
趙松庭雖然心中已經定下此計,可等到真正進了養心殿,面對萬曆審視的目光時,心中還是十分忐忑的。
當然,為官者也要講就不卑不亢,趙松庭並沒有丟掉他的風骨,同時在事情的描述上也沒有避重就輕,一五一十娓娓道來,最後才道:“陛下,今日微臣過來是請罪的!還請陛下治臣對家人管教不力之罪”
說完,他就跪了下來,行了一個叩首之禮。
萬曆如今不過二十三歲一青年人,若是拋開那一身耀目的金黃色龍袍,其實長得白淨秀氣,尚且沒有發福,身材管理的還算不錯,再加上從小被宮中禮儀教導,十分具有皇室風儀,往上首龍椅上一坐,威儀天氣派宛若成。
萬曆聽罷之後,手中把玩著一串碧璽十八子佛串,坐在上首隻盯著下面的趙松巖瞧,久久不曾言語。
趙松庭的話說的十分之好,就是太好了!
趙松庭將事情一點都沒有隱瞞,他的侄子趙啟鳴如何調戲婦女,如何被王秀才撞見,如何上了公堂發現兩人都是被那個女子玩弄了,又被當地的縣官明察秋毫發現破綻,最後依照律法懲處。
樁樁件件,詳盡道來,只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那王秀才是潞王。
是的,王秀才是潞王這件事不能提。
作為藩王,潞王這輩子只有兩個地方可以去,沒有就藩之前待在京城,就藩之後待在藩地,其餘地方無詔不得出。
大明對藩王就是圈養,但是誰都不敢提出反對意見,因為這是明成祖上位之後定下來的鐵律,子孫後代都需要遵守!
所以趙松庭不提王秀才是潞王之事,雖然君臣兩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是卻不能點破。
而不點破,萬曆就欠了趙松庭一個人情。
同時,當地的縣官秉公執法,並沒有徇私,趙家趙啟鳴聽說到現在還臥床不起,他的皇弟當場就討到了說法。
如果那王秀才不是潞王,換了其他人,趙松庭根本不用過來請罪,就是被政敵攻訐把這個事攤開來說,也抓不到他們趙家的錯處了。
所以,趙松庭原本是沒有什麼罪要請的。
請罪,是給皇室面子。
那萬曆就應該免他們趙家無罪嗎?
那怎麼可能!趙家一個鄉野小子,居然敢動他萬曆的親弟弟,當前兩天萬曆知道此事的時候,都恨不得將整個趙家給撕了!
臥床不起又怎麼樣?趙家連同那個趙松庭一起,都該被抄家流放!
可是萬曆明白自己是皇帝,做皇帝看似大權在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這“王土”靠他一個人可治理不過來,趙松庭在朝中經營了這麼多年,也絕非那葛欽差似的,只是單打獨鬥,這事鬧了出來,趙松庭來個魚死網破,把潞王離京之事鬧出來,他也討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