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她願意
人平安就好。
回來就好。
紀明遙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她沒有掉眼淚,更沒有立刻就檢查,崔珏是否真的毫無損傷。
該讓他對皇帝覆命了。
紀明遙鬆開了崔珏。
但崔珏沒有放手。
他單手握住紀明遙,緊緊地握著她,與她一起來到帝后身前。
直到再次站定,他才獨自行禮。
“陛下,娘娘。”
他聲音平緩、沉穩,沒有任何多餘的起伏,卻令人鎮定與安心。
“臣當未負聖恩。”
“何止未負!”皇帝親手將他扶起,大聲笑贊,“你果真讓朕驚喜!”
“來來來!”
他攜了崔珏的手臂,一同行至虎屍前,細問:“你是在何處尋到的虎,又是如何能一槍殺虎?”
這雌虎全身皮毛完好,只在頸下有一道極深的長裂,一看便知必是他獨自所獲,無人助手。
劉皇后也親攜紀明遙跟隨在皇帝身後。
崔珏平穩答道:“臣受陛下青眼,得以參賽,不敢怠慢。素聽得金嶺禁苑林中有熊羆出沒,便向深處找尋,遇到此虎與兩頭幼虎,實為意外。”
皇帝聽罷,甚是不滿:“你文采甚佳,為何說起自己的事,便如此平鋪直敘、毫無意趣?”
他滿面笑容,命禁衛:“你們來說!”
十名禁衛中為首的連忙上前,大聲說起崔翰林當機立斷獨自一人殺虎的英姿!
劉皇后輕聲問紀明遙:“嚇壞了吧?”
“不瞞娘娘,”紀明遙的心還似掛在半空中,悠悠不曾落地,聲音也發飄,“是怕得很。”
那禁衛說得天花亂墜,什麼“一人一槍挑動虎身”,什麼“氣勢驚雷不敢逼視”,她只聽見,“老虎一吼地動山搖”,“飛身而下衝出殘影”,“虎掌離崔翰林都不到一尺”。
這虎掌張開……好像比她的臉都大。虎爪長足有三寸。若真碰到崔珏身上,他便能活,也必然傷得不輕。
“人都回來了,就放下心吧。”劉皇后溫聲笑說,“看我給你要件好東西。”
待那禁衛噴著口水說完,她向前一步,來到皇帝身側。
“陛下親手點的前科探花、今科考官,今竟又成殺虎英雄,可見陛下是如何慧眼如炬、善識英才。”她舉目笑道,“大周有此等文武雙全的年輕俊傑,又有陛下明識明鑑、統御眾臣,更何愁江山永固、百姓安泰。”
廣宜公主早對顏駙馬使眼色。
待皇后話音一落,他便立刻上前,大聲道:“陛下聖明、娘娘聖明!大周江山永固、泰山之安!”
隨即,立刻又有許多人高呼:“陛下聖明、娘娘聖明!”
安國公、齊國侯等處在人群中,也不得不隨眾稱頌陛下與皇后。
齊國侯也早等得焦躁。
不但安國公的三女婿還沒回來,他們以為有望奪魁的四個人,竟沒一個有好消息!
而且現在,便真有人能獵熊回來,也爭不過崔珏一人殺虎還帶回兩頭幼虎的結果了!
真是一群廢物!
不待眾人頌聖完畢,皇帝已笑道:“秋獵本為與眾卿家同樂。今又見朝堂之中、眾卿家內,竟有這許多青年人傑,朕心甚慰!昔年太·祖起兵定陽……”
追憶先祖創業艱難,剖析大周當今難處,展望將來如何發展,再鼓勵群臣同心協力,治國安邦、警惕外敵後,他叫霍元上前。
霍元亦是一身血跡未洗。
他忙聽喚行至崔翰林一側,立在他之後。
感慨看著他二人,皇帝笑道:“朕本有言:奪魁者加官一級。卻不曾想,兩位愛卿皆有勇有謀,一人殺虎、一人獵熊,倒是朕的彩頭小氣了些。”
他揮手道:“今日比試:凡獵虎者,加升兩級;獵熊者,加升一級!授崔珏‘中議大夫’,原職不改。升霍元為京營指揮同知!若酉正日落之前,還有獵虎、獵熊歸來者,皆依此例!”
中議大夫,為文職散官,正四品,只領俸銀,不授實職。
京營指揮同知,從三品,比霍元現任的指揮僉事加升一階,權職更重。
兩人一同謝恩。
“快回去歇息吧。”皇帝笑道,“今夜大宴,還少不得你們二人在場!”
霍元滿心激動,本想即刻謝恩告退,好早些趕回。
但崔翰林——崔大夫——沒動。
他在看他的夫人。
霍元不好一起看人家的夫人,只能等著。
這就是京中聞名的神仙眷侶嗎。
嘖嘖。
“你也快一起回去吧。”劉皇后拽紀明遙上前。
把這孩子的手塞給崔珏,她笑問皇帝:“崔大夫拼死殺虎,這虎皮又難得完好,不如就替他相贈紀恭人,留給他們小夫妻做個見證,以後也好懷念?”
“甚妙!”皇帝笑道,“就依皇后!”
劉皇后便笑對紀明遙說:“待虎皮製好,我著人送去給你。”
紀明遙忙說:“多謝娘娘!”
崔珏方與霍元謝恩告退。
被崔珏牽著手向外走,紀明遙在想她該怎麼回去。
上午赴宴,她是坐轎過來的。她的馬——崔珏送她的追青——不在馬球場附近。
騎別的馬……她倒是不怕。就是萬一摔了,會有點丟人。
坐轎就太慢了。
他們停在了翻羽身前。
紀明遙微怔。
翻羽身上也有好多血。
“夫人?”崔珏詢問。
紀明遙先看看他,又用餘光瞥了一眼,還在看著他們的帝后等龐大一群人。
她輕輕點頭。
天吶。
不像第一次教她騎馬,是先抱她在懷裡。
這次,崔珏握住她的腰,雙手直接將她舉起,放在了馬背上。
紀明遙穩住身體。——其實也不用她穩住。
因為,崔珏的左手一直沒離開她的腰。
他現在好大膽!
——如此回去最快。
崔珏翻身上馬。
抱緊夫人,他微動韁繩,絕塵而去。
他們身後。
霍元一隻腳放在馬鐙上,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上馬。
這……這年輕人、文人、書生、探花、翰林……
也真是叫他開眼了!
……
崔珏懷裡有濃重的血腥氣。
但紀明遙還是緊緊將臉貼住他胸口輕鎧。
雖然還在外面,他們路過了一個又一個外人,可靠在他身邊,就好像已經身在安心之所。
崔珏一路策馬,沒有說話。
紀明遙也沒有。
到了他們在行宮的住所。
——到家了。
崔珏下馬,抱她邁入房中。
“叫夫人也染上血了。”他輕聲說。
“我願意的。”紀明遙
也仍緊緊環著他。
崔珏該放她下來,
各自沐浴更衣。
他也的確將夫人放在了臨窗榻上。
他不該再用自己髒汙的雙手觸碰夫人的肌膚。
但他捧住了夫人的臉。
……
崔珏親得……很兇。
是紀明遙從來沒在他身上感受過的急切、激烈……急不可耐。
他單膝跪在榻上,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紀明遙也急迫地回應。
他的手探進了她的裙襬。
紀明遙嘗試解開他的輕甲。
但崔珏的手,還是在真正探到之前,停止了繼續。
“我不能——”他重重吐氣,“如此,與獸何異。”
“可我願意。”紀明遙捉住他,重複說著,“我願意。”
她摸上他染了血的、已經凝結的鬢髮,輕輕喚他的名字:“崔珏、崔珏!”
她說:“我願意。”
願意和他在白天做這件事。
願意與他用這樣的方式,確認些什麼。
比如,他們都還活著。
她說:“我也想。”
她再次重複。
“崔珏,我……想你。”
崔珏眼中劇烈顫動。
他幾乎扯下夫人的錦裙。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
“這不乾淨。”他將手舉在夫人眼前,“都不乾淨。”
他在山林中一日,渾身豈有一處潔淨。
“稍後還要去赴宴。”
將夫人抱下矮榻,扶她站穩,他用確定的語氣說:“夫人不能缺席。”
一但開始,他不能保證自己還能控制。
夫人若缺席,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在白日、就在此刻,輕薄了夫人。
崔珏直接向外喚人。
紀明遙垂著眼眸。
握緊了他說“不乾淨”的手,她沒有再堅持。-
行宮馬球場。
紀明達死死盯著虎屍。
滿耳都是眾人對崔珏的讚揚、吹捧,和對他與二妹妹的善意嘲笑,甚至羨慕。
羨慕二妹妹,嫁了崔珏這樣一個風華無雙、文武全才、人中騏驥的好夫婿。
羨慕崔珏,有二妹妹這樣真心體貼、關懷、擔憂他,還得到皇后垂青的妻子。
羨慕他們之間相伴相守的無盡情意。
哈!
有什麼可羨慕的!
紀明達向前一步,想在虎屍被抬走前看得更清楚。
這虎果真是崔珏一人所殺?果真並無他人相助?
她一定要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