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他們也許,不是兄...
他當先領路,蘇櫻跟著他出了公廨,向內院走去。
空氣寒冷溼潤,是久違的,家鄉的天氣。蘇櫻看見庭中一棵大樟樹,樹冠如傘蓋一般,冬日裡猶是深綠,樹下將落未落,襄荷細長的葉子搖盪在風中,穿過角門是一帶竹林,川蜀的竹子高大挺拔,是不同於長安的,家鄉特有的茂盛蓬勃。
竇晏平的家,與她記憶中的故鄉,如此相似,讓她本能地感覺到親切。
“這是我父親從前的內書房。”竇晏平推開西廂房的大門,邁步走了進去。
屋子久已不曾使用,雖然時時打掃,依舊擋不住清寒的氣息。蘇櫻跟在他身後進去,四下一望,空蕩蕩的四面牆壁,內中放著一張書案、一張坐榻,除此以外並沒有別的東西,書案上也是空的,筆墨紙硯都不曾有,比起前面的公廨,此處寥落太多。
“父親過世後這間屋子一直用來堆放雜物,當年大部分東西都已散失,我到任後又好了很久才找到這張書案,還有這個坐榻,都是父親當年用過的東西。”竇晏平道。
蘇櫻不由自主向書案走去,案上的黑漆已經不那麼光亮了,但十分乾淨,看得出是時時擦拭,精心養護的。慢慢在案前坐下,有些高,抬高胳膊伏上去時有些吃力,竇玄的個頭應該很高吧,方才的肖像上,亦是挺拔的身量。
旁邊步履沉穩,裴羈走了過來:“竇節度可曾留下什麼遺物?”
“都送回長安了。”竇晏平頓了下,“當年我年紀還小,不能來迎,是我母親過來收拾的。”
那些遺物經了母親之手,想必已經把所有不該留的都處理了吧,總之他並不曾在郡主府找到什麼線索,這邊也只找到了這些舊傢俱,文書等物,一毫不曾有。
蘇櫻拉開書案的抽屜,空蕩蕩的,果然什麼都沒有,正要合上時,心裡突然一動,下意識地伸手進抽屜裡面,摸了摸抽屜上方。
指尖摸到木板不很明顯的邊緣,蘇櫻用力一拍,跟著向後一拽,抽屜上方,再又拉出薄薄一個隱藏的抽屜。
“暗格!”竇晏平驚訝地叫了一聲,看見木頭原色的抽屜裡躺著一封信,信封已然泛黃,顯然年深日久,“你怎麼發現的?”
蘇櫻沒說話,母親就有這麼一張書案,母親會把重要的文書珠寶藏在暗格裡,其中就曾有那副灞橋柳色圖。
“念念,”裴羈拿起那封信,遞在她手裡,“打開吧,看看寫的是什麼。”
薄薄一封信託在手裡,卻像有千鈞重,蘇櫻屏著呼吸,手
有些發抖,撕了幾下方才撕開封皮,頭頂上光線一暗,裴羈和竇晏平都湊了上來,一左一右站著,堵住了光亮。
內裡,是一封折成同心方勝的信,母親也習慣這麼折信。蘇櫻深吸一口氣拆開來,突然映入眼簾的,是銀鉤鐵畫的幾個字:“玉致吾妻。”
身後,裴羈低聲道:“寫給你母親的。”
蘇櫻長長吐一口氣,沒錯,是給母親的,玉致,是母親的閨字。
“是我父親的筆跡。”另一邊,竇晏平悵然說道。
竇玄寫給母親的信,稱呼是吾妻。所以他們這些天探聽到的,都是事實。竇玄私奔不成,不得不與南川郡主成親,但他心裡,依舊只把母親當成妻子。
攥著信久久不曾往下展開,直到竇晏平俯低身子,與她一道托住那封信:“念念,看吧。”
蘇櫻在難以言說的情緒中靠著他,他寬厚的肩膀給她勇氣,終於展開了信。
裴羈看見她薄薄的肩靠著竇晏平的肩,她抬頭,竇晏平低頭,對望一眼後,她的目光才又落回信紙上。他們如此親密,不過親人之間,比這個更親密的,也有吧。
蘇櫻看見了下面的字:比來多病,自忖時日無多,所不能放心者,唯你而已。
比來多病,時日無多。心中一顫,蘇櫻急急看向信箋落款處,竇玄的名字之後寫著日期:天授五年十月廿七日。
耳邊澀澀的,是竇晏平的聲音:“我父親是十月二十八過世的。”
所以這封信,差不多可算是竇玄的絕筆。紙上密密麻麻,竇玄的信很長:平生磊落,唯一愧對的,唯有吾妻……
蘇櫻在急切中看過一遍,又去看第二遍。紙短情長,所說無非都是思念,不捨,竇玄那十年裡月月不落地往錦城去看母親,到了卻只是遠遠站在伽藍塔上一望,連面都不曾露過,這般深情,又豈是短短一封信所能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