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火把亮光一閃,照亮門外的馬車,張法成躬身含笑,彬彬有禮地向蘇櫻做了個請的手勢:“小娘子請。”
左右密密麻麻都是帶刀的侍從,身後是被一起帶出來的阿周和葉兒,康白留下守門的駱駝奴想來是先前曾經抵抗,被反剪了手押在隊伍最後,有他們幾個在,她便是不肯上車也不可能,蘇櫻定定神:“張郎君要帶我去哪裡?”
“小娘子到了就知道了。”張法成笑著一揮手。
侍婢扶著蘇櫻送進車裡,門窗落鎖,火把熄滅,一切重又陷入黑暗,車身一動,跟著飛快地往前行去,蘇櫻微微閉上眼睛,迅速壓下慌亂,讓自己冷靜下來。
康白說過會派護衛過來,算算從石牌樓集市到這邊的距離,護衛應該很快就能趕到,到時候敲了門沒人應,自然就會發覺不對,自然會去找她,那麼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想辦法告知對方自己的去向。
可以沿途留下點標記。只是方才已經卸妝睡了,眼下頭上手上半點首飾也不曾戴,該怎麼留?蘇櫻睜開眼睛,抬手咬住衣袖用力一撕,嗤一聲,袖子應聲撕下一條,蘇櫻飛快地將布條編成一個圓結,跟著如法炮製,在衣襟上也撕下幾條編好藏在手裡,敲了敲車窗:“張郎君。”
車門外,張法成撥馬靠近:“小娘子有什麼事?”
“開下窗戶吧,”車廂裡她語聲音軟得很,帶著明顯的哀求之意,弄得人心裡也跟著軟起來,“我悶得很,還有點怕。”
張法成猶豫一下:“這個麼。”
“郎君,我一個弱女子,還能跑了不成?”車子裡哀求的語氣越發明顯,隱約還帶了哭音,“黑漆漆的,我怕得很。”
黑漆漆的是有點嚇人,她既然膽子這麼小,想來也不敢玩什麼花招,況且方才她也很配合,自始至終不曾反抗過。張法成笑了下,打開窗戶:“小娘子別怕。”
暗夜中芙蓉面一晃,蘇櫻伏在窗戶前,顫著聲音向他:“郎君,裡面好嚇人啊,求你了,不要再關窗戶了。”
張法成心尖一蕩,下意識地彎了腰安慰:“你便開著窗吧,有我在呢,怕什麼。”
蘇櫻點點頭,手縮在袖子裡,不動聲色拋下一顆圓結。
後門。
張用從屋頂一躍而下,藉著黯淡星光,看見敞開的門扉,心裡立時一凜。不好,怎麼可能夜裡睡覺還開著門?
輕手輕腳摸進去,四下一掠便知道里面沒人,張用連忙吹亮火摺子。一點微弱火光照出空蕩蕩幾間房屋,床鋪上被子胡亂掀在一邊,床底下幾雙鞋子凌亂著東一隻西一隻,分明是倉皇離開的情形,那麼方才的火光。
張用一個箭步衝出去,蹲下去仔細查看,沙土地面上兩行淺淺的車轍印一路伸向遠處,邊上雜沓的馬蹄印,腳印,看樣子足有二三十個人。深更半夜,這麼多人馬聚在人家後門做什麼?裴羈說過,屋裡應當是女人。
來不及多想,順著車轍印飛快地趕上,馬快人遲,前面的動靜已經很遠了,張用追著轍印穿過僻靜的后街,忽地看見黑暗中一點火光,岔道另一頭康白騎著駱駝正往這邊來,張用急急閃到道邊。
這麼晚了,康白要做什麼?為什麼看起來,康白去的正是方才他來的方向?
天黑得很,康白沒發現張用,催著駱駝飛快地向蘇櫻家後門走去。
到這時候有點後悔,其實方才他可以留下,讓駱駝奴回去找護衛,這樣卻是更穩妥些,方才他為什麼不曾想起來?
一念及此,越發覺得不安,軟鞭
向駱駝身上一抽,催得駱駝如飛地往前奔去,遙遙看見四條街僻靜的後巷,康白跳下來快步走到近前,藉著燈籠昏黃的光,突然看見洞開的後門。
心裡突然便有了不祥的預感,康白一個箭步衝進去:“葉師!”
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床鋪凌亂,桌上的針線筐不知被誰撞掉在地上,針頭線腦滾落一地。不好!康白急急折身出來,舉燈一照,地面上轍印雜沓,顯然有車馬剛剛離開。
是張法成,能在沙州城裡出動這麼多人馬深更半夜劫走良家子,他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
急急喚過護衛:“把所有人手全都帶過來,再跟會館捎個信,就說我在城裡,需要人手幫忙。”
跳上駱駝沿著車轍印追了出去,穿出后街便是大道,三岔路口通向三個方向,路面是碎石鋪成,太硬,車轍印已經消失無蹤,那麼她去的,是哪個方向?
康白一躍跳下駱駝,到這時候再著急,也只能耐著性子,高舉燈籠尋找地上的痕跡。
張用向牆後又躲了躲。方才他也查看過,但他怕被康白髮現就沒敢點燈,只是用手摸著車輪從后街帶出來的細碎砂石,感覺彷彿是向南去了,但是不敢確定,忽地看見康白蹲了身,從石頭縫裡撿起一個東西。
藉著燈籠光,康白看清了手裡的東西,是布條結成的繩結,淺碧色細絹,今天蘇櫻拜會曹進德時,身上的衣服真是同樣的質地顏色。
心裡突地一跳,是她,她知道他會找來,所以沿途留下標記,給他指路。這繩結,是在往南去的岔道上。
“走。”康白定定神,跳上駱駝追了過去。
牆角後,張用小心隱藏著身形,遠遠跟著。到此時已然確定康白要找的人與他相同,到底是什麼人,能讓張法成深夜來訪,讓康白竟如此緊張,又讓裴羈如此關注?
該當回去稟報裴羈一聲的,但他只有一個人,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眼下只能先緊著這邊。張用從袖中取出炭筆在牆角上畫了個記號,飛快地趕上前面。
***
石牌樓集市。
裴羈匆匆遣走最後一個侍從,快步向門外走去。
那瘋狂灼燒的感覺始終不曾消失,即便方才與眾人議事之時,強烈的心悸不安也曾幾次讓他停頓,不能專注。
是她吧。除了她,還有誰能讓他有如此怪異的感覺。她就在附近。
在暗夜中循著記憶飛快地向四條街走去,等不及了,他必須親身去確定一下,是不是她。
***
大道上。蘇櫻垂著手,從指縫裡又丟下一個繩結,輕柔著聲音:“張郎君,方才侍婢說夫人有急事找我,是不是郎君的夫人呀?”
暗夜中美人語聲嬌柔,是一把迥異於西北口音的軟甜嗓子,張法成分辨不出是哪裡的口音,只覺得又嬌,又黏,又甜,如遊絲一般,不露痕跡地牽著勾著,讓人心裡說不出的癢,骨頭都有點酥麻。先前怎麼沒發現沙州城中有這般美人?真是蹉跎了許多辰光。笑著放低了聲音:“我還不曾娶妻,沒有夫人。”
那麼,又會是誰?蘇櫻倚在窗子仰頭看他,天真無辜的語調:“那麼,是哪位夫人呀?”
所謂有急事,自然是藉口,她還不至於傻到相信真是為了急事找她。但張法成弄出這麼個藉口,顯然也是有所顧忌,也許就是顧忌張伏伽。只要有所顧忌,那麼她就能就中取勢。
眼前忽地一亮,張法成點著了火摺子,蘇櫻急急將縮手,將剩下的幾個繩結都掩在袖中,咔一聲
,張法成很快扣上了盒蓋。
火滅了,眼前卻留下了她的模樣。早先那匆匆一瞥時間太短,只記得無處不美,讓人意動神搖,卻她連長什麼樣子都說不清,但這次看過之後,卻是再也不會忘記了。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讓他一時起了猶豫,不是很想往南,去他的私宅了。
周遭再次陷入黑暗,蘇櫻輕輕伸手,恰算著時間等著拋出下一個繩結:“郎君,是哪位夫人找我呀?”
“是我母親。”張法成猶豫著,終是答道。
“原來是老夫人。”蘇櫻柔聲道。
先前康白在經洞中跟她講過,張法成的母親阿摩夫人原本是統治沙州城的吐蕃首領之女,二十多年前歸義軍驅走吐蕃,收復沙州,阿摩夫人一家都死在亂軍之中,唯有她被張伏伽的弟弟張文伽救下,阿摩夫人感激張文伽救命之恩,於是嫁給他,生下了張壽成和張法成兄弟兩個。十幾年前張文伽病逝,阿摩夫人獨自撫養兩個兒子,後來朝廷要求張伏伽送兒子到長安為質,又是阿摩夫人站出來,以張壽成頂替,送入長安。張伏伽因此心懷愧疚,極其照顧他們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