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他們在裡面,做什...
田午安靜地等在外面,裴羈沒有回應,臥房的燈影亂了下,又過一時門戶響動,裴羈出來了,站在階上居高臨下,明顯可以覺察到的慍怒:“何事?”
田午看見他露出袍袖,修長筆直的手,手腕處的袍袖不知因為什麼壓皺了,層層疊疊的摺痕。方才他在做什麼?這樣溼紅的眼梢,怒惱中依舊帶著喑啞的嗓。田午不覺勾了唇,這還是她頭一次見裴羈發怒,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是為了什麼,這麼一副慍怒又銷魂的模樣。“出事了,我來跟你說一聲。”
“什麼事?”裴羈見她目光灼灼一直盯著他看,下意識地攏緊了領口。唇齒間還殘留著蘇櫻的香氣,讓人心神不寧,只想趕快應付完,進去找她。
“我剛得的消息,我阿耶調來了博州兵。”他素色袍的掩映之後是虛掩的房門,田午從他手臂與腰身的縫隙裡望過去,看見門縫裡裙角一晃,是蘇櫻吧,躲在門後面偷聽,裴羈弄皺的衣袖,溼紅的眼梢,都是因為她吧。
這樣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人,方才在裡面,會是什麼情形呢。“一萬人,帶著往牙兵城寨去了。”
裴羈心中一凜。博州兵,僅次於牙兵的精銳之師,田昱是想斬盡殺絕,徹底除了牙兵。
定計之初,田昱便曾提過這個想法,他制止了,如今他不在,田昱想必是按捺不住,打算快刀斬亂麻,一舉除掉牙兵這個心腹大患。沉聲道:“備馬!”
他快步進門,田午在階下等著,看見侍從飛快地後面牽來了馬匹,府中次第亮起了燈,照得道路一片通明,要跟隨他一道出去的侍從很快在庭中結合,衣甲鮮明,鴉雀無聲。這讓她有點意外,她一向知道他謀略極強,但沒想到他於馭下治家竟也井井有條,魏博就如千頭萬緒的一大家子,他的才幹手腕確實是極契合了。怪不得阿耶那樣看重他。
讓她也有點覺得,魏博將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離不開他。田午抱著刀,慢慢地往階前走了幾步,耐心等著。
臥房裡。
裴羈握住蘇櫻的手,柔聲叮囑:“我有些急事須得出去一趟,你在家裡千萬小心。”
田昱太心急了,先不說牙兵不能全部絞殺,這個時機也十分不妙,若是不能儘快趕去阻止,必然會引起一場兵禍,到時候整個魏州都將捲進戰火,生靈塗炭。
他急急要走,蘇櫻一把拉住:“出了什麼事,你會不會有危險?”
白日裡罷官免職也不曾見他如此嚴肅,想來是件大事,跟那個神秘來客有關係嗎?
繃緊的情緒裡突然湧進柔情,裴羈低頭,飛快在她唇上一吻,低聲道:“田節度想要剿滅牙兵,我得趕去阻止他。”
原來,不是為了對付盧崇信。蘇櫻心下一寬,看見他眸子裡她的身影,他看她看得那麼專注,於是她的影子也跟著一道專注地盯著她。蘇櫻突然覺得不自在,急急轉開臉。若不是她牢牢記得他們的過往,這目光幾乎要讓她以為,他是愛她的了。
“念念,”裴羈看見窗外的燈火次第亮起,侍從們已經收拾好了,都在等他出發。時間緊迫,的確是片刻也耽擱不得。深吸一口氣將那些纏綿的情思全都壓下,緊緊握一下蘇櫻的手,“我走了,你千萬照顧好自己。”
快步離開,強忍著不曾回頭,身後安安靜靜的,她沒有追過來送他,讓他有點悵然,但夜已經這麼深了,她也累了,的確不該讓她來送。
在階前上馬,終是忍不住回頭,蘇櫻站在窗後,簾幕掩著半邊臉,默默看著他。讓他簡直是要感激了,撥
馬回頭,再又向她揮手:“回去吧,我走了。”
田午等在旁邊,看見他驟然亮起來的目光,他揮手的動作熱切又依戀,讓她突然想起家養的獵犬,每次看見主人時也是這般狂喜的模樣。搖搖頭,將這個荒唐的念頭甩開,提刀跟上去,裴羈伸手止住:“你留下。”
變臉好快,一霎時就成了那個冰冷寡慾,高高在上的裴羈。田午皺眉:“怎麼,你一個人能行?”
“你去了,有用嗎?”裴羈看她一眼,“留下看守門戶,今夜若有變故,必定是天翻地覆的變故,我無暇分身,你須得保護好櫻娘。”
田午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比起她這個親生女兒,田昱更信任裴羈,裴羈說一句,頂上她說十句,今晚這情況除非裴羈能勸得動田昱,她即便跟去,多半也是無用。抬眼:“你放心把嬌娘交給我?”
“不放心。”裴羈打馬向前,他絕不放心田午,尤其在田午他說了那些話之後。但田午機敏縝密,戰力一流,有她守著這裡,即便發生兵亂,也能護得蘇櫻周全,“倘若她有什麼閃失,或者你再算計她,天涯海角,是死是活,我絕不放過!”
她是聰明人,聰明人知道利害關係,不會拿蘇櫻的安危來做文章。
照夜白一霎時衝去了門外,最後一句話隨著馬蹄捲起的風遙遙送進耳中來,田午輕笑一聲,回頭看了眼臥房。
窗後身影一動,蘇櫻飛快地拉上簾子躲進去了。她倒是老實,居然把她們私底下那些話,也都告訴了裴羈。
一步跨上臺階,敲了敲門:“蘇娘子。”
蘇櫻猶豫一下,拉開了門:“田將軍有事嗎?”
原本在階下守著的張用和吳藏一躍跳上來,一左一右守住房門,田午看一眼。他兩個是裴羈最得用的人,武藝高強,以一當十,裴羈此時要去城寨阻止兵亂,兵荒馬亂之中提著腦袋行事,居然把他兩個都留下來保護蘇櫻了。
今夜所見所聞,無一不是打翻從前對裴羈的印象,讓她簡直有些恍惚了,要反應一下才意識到,裴羈把他兩個都留下來,除了保護蘇櫻,也是因為不信任她,要防著她對蘇櫻如何吧。
她還不至於那麼蠢。她還指望著能用利益打動他,與她成親,若是她敢動蘇櫻一根毫毛,莫說成親,裴羈怕不是要活剮了她。田午抱著胳膊靠著牆,看著蘇櫻:“我跟你說的話,你怎麼都告訴裴羈了?”
蘇櫻低著頭,至今也沒能猜透她的用意,便把話說得冠冕堂皇:“他是我夫君,我不會瞞著他的。”
真的嗎?為何她冷眼旁觀,總覺得她對裴羈,不及裴羈對她萬分之一痴迷。田午笑了下:“過去的事,他不敢告訴你吧?”
“他告訴我了。”蘇櫻抬眼,在恍惚中,又想起那個她思慮多時,一直不曾找到答案的問題。裴羈為什麼全都告訴她了呢?她是“不記得”的,他明明可以繼續隱瞞下去,以他一貫的做派,他也應該繼續隱瞞下去,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才對。
“他全都說了?”田午出乎意料,皺緊了眉,“真的?”
蘇櫻點頭。真的,雖然她也疑惑,也不懂他又在盤算著什麼。
這下田午也猜不透是怎麼回事了,半晌:“好吧,不過我那個提議依然有效,等你想好了,隨時可以找我。”
轉身離開,登上正堂的二層樓臺,眺望著牙兵城寨的方向。到處都是黑沉沉的夜幕,唯獨那裡火光熊熊,照亮小半邊天空。已經打起來了吧,裴羈這時候去,還來不來得及?
大道
上。
裴羈加上一鞭,催得照夜白如風馳電掣一般,向著牙兵城寨狂奔而去。
唇上還殘留著她嘴唇柔軟的觸感,她的香氣還在他舌尖縈繞,在這兵戈四起的暗夜裡,在繃緊的軀殼之下,深藏著一縷旖旎的情思。
若不是多事之秋,他今晚是不是可以,嚐到更多。
心裡一蕩,目光卻在這時候,看見遠處長蛇般的,隱在暗夜中急急行軍的隊伍,是博州兵,田昱帶著他們,是要徹底絞殺牙兵,永遠除掉這個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