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我是你夫君。”...
裴羈看見蘇櫻怔了怔,躲了下沒躲開,便就沒再躲,任由阿周抱著,阿週一邊哭一邊絮絮地安慰著:“小娘子別怕,以後有周姨陪著你,你好好看大夫好好治病,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可是,”她在阿周懷裡,茫然地蹙眉,“你是誰呀?”
裴羈低頭,心裡沉甸甸的,發著酸,帶著苦,又在酸苦之中,生出一絲不可與人言說的貪念。她不記得了,那麼從前的一切,是不是都可以一筆勾銷?至少眼下,她應當不會像昨日那樣,寧可跳進水裡九死一生,也都要擺脫他。
抬眼,她窩在阿周懷裡,靠著阿周的肩膀安靜地坐著,像雛鳥依偎著親鳥。即便不記得了,她跟阿周,還是很親近。
心裡突然一動,人在失憶的時候,還會親近從前親近的人嗎?
“小娘子,你昨天掉進水裡生了病,所以才不記得了,讓大夫給你看看好嗎?”帷幕裡
阿周低聲勸慰,“看了病吃了藥,應該就好了,到時候你就想起來了。”
裴羈下意識地往前幾步,怕她拒絕,緊緊盯著。
她低著頭想了一會兒,似是無法決斷,又抬頭去看阿周,阿周試探著握住她的手:“小娘子,周姨不會騙你的,周姨從你一歲時就一直跟著你,先前陪著你在錦城,後面陪著你回長安,如今又到這裡,小娘子的父親也曾叮囑我以後好好照顧你,咱們好好看病,好好吃藥,治好了,你就能想起我了。”
她猶豫著,半晌點了點頭,裴羈不等阿周喚人,立刻吩咐道:“去給娘子診脈。”
先前那頭髮花白的老大夫連忙進去,怕蘇櫻又趕人,老遠便道:“小娘子,我給你診診脈,別怕。”
裴羈緊緊盯著,她抿著唇猶豫著,緊緊抓著阿周的手,到底點了點頭。
裴羈鬆一口氣,看那大夫在床前坐下,伸手搭上脈搏,阿周輕言細語一直在安撫,她慢慢安靜下來,低垂眉頭讓大夫診完,阿周立刻問道:“怎麼樣?”
老大夫下意識地回頭看裴羈,裴羈怕結果不好,驚到蘇櫻,微微搖了搖頭,老大夫會意,忙道:“沒有大礙,小娘子好好休息,我去開個方子。”
他匆匆走出來,不等裴羈發問便低聲回稟道:“老夫無能,除了氣血兩虧身體虛弱,診不出娘子有別的問題,也無法確定娘子因為什麼突然失憶。”
裴羈心裡空落落的,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向等待的幾個大夫略一抬手,立刻便有另一個起身出去,接著診脈去了。
裴羈透過帷幕看著,蘇櫻彷彿有些不習慣,也或者是累了,皺著眉想要拒絕,阿周連忙又哄了幾句,她安靜下來,乖順著伸出了手。
這樣的她,陌生,乖巧,讓人心疼。她緊緊靠著阿周,不診脈的那隻手便抓著阿周的袖子,細細的手指緊張著,攥到發白。她為什麼唯獨對阿周如此親近?裴羈低聲問道:“若是失憶,還會跟從前親近的人繼續親近嗎?”
老大夫皺眉思索著,半晌:“老夫先前曾在醫書上看過,要是撞到了頭部,或者受了嚴重的驚嚇之類,的確有可能忘記很多事,不過老夫還從不曾遇見過這種病人,所以娘子是什麼情形老夫也說不好。至於還會不會跟從前親近的人親近,老夫才疏學淺也說不好,或者就像那些上了年紀犯糊塗的老人,哪怕認不出兒孫,卻還知道家在哪裡,哪些是他們的親人,也許都是習慣使然?”
也許、或者,統統都是含糊推測之語,他需要的,並不是這個。裴羈壓著眉久久不曾說話,老大夫看出他心裡不悅,連忙閉嘴,再不敢說。
帷幕內安安靜靜,第二個大夫診完了脈說不出所以然,於是又換第三個。半個時辰過去,所有大夫全都診完,都道身體並無大礙,好好休養一段時日便可復原,只是失憶一事眾人都不曾遇見過,於是各執一詞,久久不能給出一致的結論。
有說是昨日裡嗆了水神志不清,所以不記得了,吃上幾天安神的藥應該就能見好。有說可能昨天在水裡被什麼衝撞了頭部存有淤血,影響了記憶,要用活血化瘀的藥吃上幾天,或者就有改善。更有一個本村的赤腳大夫一口咬定是昨天落水時撞上了水鬼,被水鬼勾了魂魄所以什麼都不記得,本村東頭就有一個法力高超的神婆,只消十文錢就可替人招魂,包管恢復原樣。
侍從聽著那人越說越不像話,又見裴羈眉頭越壓越緊,眼見是極為不悅,連拖帶拽的趕緊把那赤腳大夫拉了出去,裴羈沉著臉吩咐:“去鄴城,去
魏州、兗州,
把有名的大夫全都請來!”
幾個侍衛飛跑著去了,裴羈抬眼,帷幕內蘇櫻靠在阿周懷裡,目光又透過阿周的肩膀往外偷窺著,四目相對,她連忙轉開眼,羞怯的神情。
人在失憶時,會連性情也都改了嗎?她口口聲聲要找阿耶,像個十來歲的孩童一般。她才醒來時看見他,看見大夫,驚叫著趕他們出去,那慌張無措的模樣亦像個十來歲的孩童。從前的蘇櫻不是這樣的,她大膽聰慧,即便走投無路也要硬生生闖出一條路,若是她突然發現一個衣衫不整的陌生人出現在臥房裡,第一反應不會是驚叫,更不會是毫無作用的叱責,她會想辦法弄清對方的意圖,想辦法佔上風,會千方百計確保自己的安全。
即便失憶,這些刻在骨子裡的東西,難道輕易就會變了嗎?
慢慢走進帷幕,她看他一眼,連忙又轉過頭,似是好奇般,不多時又偷偷看一眼,真像是孩童了,裴羈在床前停住,吩咐阿周:“退下吧。”
“我,”阿周猶豫著,到底鼓起勇氣,“郎君恕罪,小娘子病成這樣,我不能走。”
裴羈頓了頓,擺手命她讓開位置,阿周也只得鬆開蘇櫻,哄著說道:“裴郎君要跟你說話,我就在邊上陪著你,小娘子別怕。”
她退去床頭站著,裴羈慢慢在床邊坐下,蘇櫻又縮回床角,怯怯地看他,裴羈放輕了聲音:“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