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我不要你的孩子...
船突然停住了,甚至不是碼頭,只是河道上一處淺灣,蘇櫻坐在艙門內,看見踏板放下去,吳藏急匆匆下了船,拔腿向遠處鎮甸上跑,沒有代步的馬匹,想來是坐船不方便帶馬的緣故,也不知他們騎過來的馬匹都去哪裡了。
不過這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她現在,是什麼都懶得再理會了。
“往裡頭坐坐吧,”阿周在邊上勸,“門口有穿堂風,當心受涼。”
蘇櫻搖搖頭沒有動,有風挺好,吹著覺得心頭能輕快點,不比悶在艙裡,見不得天日。
“小娘子,”阿周見她還是不肯說話,心急如焚,“聽周姨的話,往裡頭稍微挪一下吧,你身子弱,吹不得風。”
蘇櫻又搖搖頭,看見裴羈壓著眉走近,身子一低,抱起了她。
蘇櫻皺眉,沒說話也沒反抗,阿周連忙將坐榻向裡面挪了挪,裴羈抱著蘇櫻輕輕放下,又拿了條薄毯,將她肚腹到腿全都蓋住。
日色斜斜照著,她眉眼間一片寂靜,彷彿脫出了整個環境,跟這個世界再沒有任何關係一般。不踏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裴羈低著頭,放軟了聲音:“若是坐船不習慣的話,走陸路也可以。”
算算時間,竇晏平也該發覺不對,找過來了,走水路會穩妥些,但她若是想走陸路的話,也沒什麼不行。他先前能對付竇晏平,眼下必然也能。
蘇櫻看他一眼,覺得今天他格外吵,嘮嘮叨叨的偏有許多話,懶得再理會,向榻上一靠,閉上眼睛。
晾著裴羈一個人,低眉垂目,沉默地看著她。
“裴郎君,”阿周生怕他怒惱,急急忙忙護在蘇櫻身前,“小娘子身子不好,飯也沒怎麼吃,請郎君多擔待些。”
他還不至於跟她計較。裴羈邁步走上甲板,眺望著岸上開闊的原野。
她可能,有身孕了。
最初的驚訝過去,此時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長安的高門子弟未成婚前房裡總少不了女人,亦有未曾娶妻,庶子庶女便生出幾個的,他素來不大看得上如此行徑,可如今,反而是他,做下這種事。
遇見她,他所有的原則,所有習慣的一切,註定都要被打破。
“裴郎君,”阿周跟了出來,欲言又止,“小娘子她,她……”
這半天裡她偷偷觀察,裴羈對蘇櫻雖然並沒有很熱絡,但也並不算冷淡,他本就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先前在裴家時總是視她們若無物,如今看他對蘇櫻的模樣,只能說比在裴家好上幾倍。就看方才那耐心哄勸的態度,他先前可曾對誰這樣過?這情形讓阿周生出希望,也許事情並不像蘇櫻說的那麼壞,也許好好勸勸,裴羈是願意娶她的呢?“小娘子並不是有意頂撞郎君,她身子弱又受了驚嚇,心裡緩不過來,一時半會兒難免有點小脾氣,郎君千萬別往心裡去。”
她對他,已不知做過多少過分的事,而他一直都是放任。裴羈望著岸上:“先前你們去醫館,是為了確診是否有孕?”
兩次去醫館,甚至那天對面相遇時,她也剛從醫館出來。她是關切這孩子吧,女人家似乎天然的,都會愛護自己的孩子,便是涼薄如她,也不會例外。
“是。”阿周忙道。
裴羈頓了頓:“如何?”
有沒有懷。是不是因為沒有,所以她昨夜至今,才隻字不提。
“她一個未成婚的年輕女子,不好直接問這個,所以只是診脈,大夫倒是沒看出什麼,”阿周斟酌著措辭,不敢說眼下還拿不準,更不敢說蘇櫻不肯要這
個孩子,“但小娘子快兩個月不曾來癸水,剛剛還吐了,我看著多半是有了。(</p>
<p>風吹袍袖,獵獵做聲,裴羈沉默地望著遠處大片的綠野。</p>
<p>有孩子了。他從未料到過會在成婚之前,先有一個孩子。</p>
<p>名不正言不順的孩子,在這世上從來都是受人冷眼的,父母初初和離時裴則從不敢去長安貴女們的聚會,因為每次出現,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無數張嘴在背地裡議論恥笑。而蘇櫻。</p>
<p>下意識地回望一眼,艙門幽深,從這個位置並不能看見她,但她養成這個涼薄多變的性子,與她的身世,脫不開關係。</p>
<p>他對她這些年的流離辛苦並非全然不知,在裴家時她那樣小心翼翼地討好他,不就是因為名不正言不順,一切都要看別人的眼色麼。</p>
<p>裴羈慢慢轉回頭。他不會讓這孩子受這份苦楚。若是有了,那就娶她。</p>
<p>一念及此,驟然有了種解脫的感覺。無論該不該娶,事已至此,他也不會推脫。</p>
<p>“裴郎君,”阿周小心翼翼窺探著,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心裡怎麼想,也只得試探著說道,“我家小娘子出身也並不算得很差,品貌心性更是一等一的好,她如今孤苦伶仃的很是可憐,這世道一個弱女子已經很不容易了,若是再帶著個孩子……裴郎君,說到底,這孩子也是裴家的骨血……”</p>
<p>見他負手抬眼眺望著遠處,一言不發,對她的話全沒有任何反應,阿周越說越沒有底氣,聲音漸漸低下去,終於不敢再說了。</p>
<p>心口處的銅錢又開始發燙。裴羈伸手取出,託在手心裡。過往的一切如同煙雲,飛快地眼前流過。裴道純和離時,憤怒不齒的他。崔瑾帶著她進門時,冷眼旁觀的他。那個傍晚她吻上來時,錯愕沉迷的他。他會娶她。他終是走上了與裴道純同樣的路,令人不齒,但,只能如此。</p>
<p>母親那邊,他自去請罪。</p>
<p>至於物議,仕途。捏著銅錢四四方方的孔洞,慢慢轉了轉。他還不至於顧慮這個。天下人從來都是慕強欺弱,只要他足夠強,他要如何,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p>
<p>一霎時心意堅定,回頭,阿周還站在原地沒有走,裴羈看她一眼:“崔瑾認得南川郡主?”</p>
<p>阿周大吃一驚,再沒想到好端端的說著蘇櫻,突然之間便轉到了崔瑾,脫口問道:“你,你怎麼知道?”</p>
<p>裴羈看見她臉色全都變了,不自覺地往後退,防備的姿勢。那就是認得了。一個聲名狼藉的婦人,一個高高在上的郡主,她們有什麼淵源?“崔瑾自盡前一天,南川郡主在無相茶樓跟她說了什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