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求阿兄垂憐
車輪飛馳,長長的影子飛快地掠過道旁的樹木,掠過坊牆下的流水,逆著越來越多趕在閉門鼓前返回坊間的人群,一徑奔出勝業坊大門。
日色越來越低,在天際暈染出一帶淺紅微紫的光暈,車子驀地停道旁一間茶樓的後牆處。
車門打開,先前在窄巷上車的侍婢不見了,下車的是個身量苗條的女子,戴著冪籬看不清容貌,但一身翻領窄袖的胡服和微露在織錦褲管外的光潔腳踝,無不昭示著她胡女的身份。
“娘子。”牆後迎出另一個戴著冪籬的胡女,牽著馬遞過韁繩給她,回頭又吩咐車伕,“你們往南城門去。”
車子掉轉方向,沿著縱街飛快地往南城去了,先前的胡女站在牆角陰影處望著,直到車子走得看不見蹤跡了,這才低聲道:“走。”
聲音柔婉,如風吹水面,漣漪層層,她抓著鞍橋一躍跳上馬背,動作卻是出奇的乾脆利落:“時辰不早了。”
抖開韁繩清叱一聲,那馬如飛箭也似,嗖一聲便躥了出去,後面的胡女忙也跟著上馬,與她一起加鞭,飛快地奔向西邊。
崔府。
崔思謙趕在閉門前回到家中,先往崔琚跟前回稟:“在別業外等了小半個時辰,末後裡面來人說郡主病著不能理事,讓我先回來。”
崔琚不語,半晌,長嘆一聲:“眼見得是要推個乾淨了,現在怎麼辦,總不能真把她……”
崔思謙猜得出他的顧慮,先前不認蘇櫻也就罷了,既然認了,既然接回家中,如何能因為盧元禮脅迫,就把人送回去?那樣崔家豈不是讓人戳脊梁骨?“我再去找找門路,不信盧元禮能一手遮天。”
“你休要多事!”崔琚想起在御史臺心驚肉跳的一整天,不覺打了個寒顫,“我自有主張,下去吧。”
崔思謙還想再說,崔琚臉色一沉:“出去!”
崔思謙也只得出來,心裡煩悶著,一時猜測南川郡主是否在暗中幫著盧元禮,一時想著哪裡有門路能壓得住他們,再抬頭時已經到了蘇櫻的院子,院門虛掩著,侍婢坐在廊下做針線,看見他時連忙起身:“大郎君,櫻娘子誦經累了,今晚不用飯,已經歇下了。”
誰要問她?只不過信步走到這裡而已。崔思謙擺擺手折返回去,走出幾步忍不住回頭,夕陽半拖在粉牆上,院裡靜悄悄的一絲兒動靜也無,屋脊後什麼影子一晃,不知是鳥雀,還是閒走的貓兒。
屋頂上,張用等他走遠了,這才從後簷倒掛下來,悄悄撥開鎖閉的窗戶。
情形有點不對。兩刻鐘前蘇櫻唸完經回來,說是累了便睡下了,只是他方才想起來,那個心腹侍婢葉兒,彷彿有大半天不曾見過人影,再者蘇櫻睡下後過一陣子,又有個侍婢從屋裡出來,但他分明記得蘇櫻剛睡的時候,便已經讓侍婢都退出去了。
窗戶推開一絲縫隙,張用貼上去,細細看著。屋裡光線昏暗,簾幕低垂,攤開的經卷擺在蘇櫻常坐的書案前,看上去跟平時並沒有什麼兩樣,但那種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張用猶豫一下,推窗跳進房裡。
安靜得很,連呼吸聲都聽不見。輕手輕腳來到裡間臥房,四柱床的帳子放著,影影綽綽似是有人在內,卻還是聽不見呼吸的聲音。張用伸手想揭帳子,摸到素紗的邊角又急急停住。裴羈彷彿很忌諱別的男人接觸蘇櫻,他曾幾次窺見裴羈看竇晏平和盧元禮的模樣,他跟著裴羈這麼多年,從不曾見過那麼冰冷肅殺的眼神。
但裴羈下的是死命令,盯緊蘇櫻,決不能出任何岔子。這
位主子看起來端方溫雅,實則手段凌厲,發出的指令從不容許有任何閃失。張用一橫心,揭開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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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被子外拖出一窩青絲,彷彿有人面朝裡睡著,但他混跡江湖多年,一眼就認出被子裡的人體態不對。</p>
<p>不好。張用急急揭開被子,看見內裡用衣服和黑色絲線做出來的假人。</p>
<p>蘇櫻跑了。那個最後出去的侍婢,低著頭飛快地出了院子的,是她。</p>
<p>張用一躍掠出臥房。裴羈交代過,一旦有變,必要讓盧元禮的人知道。捏著嗓子叫一聲:“不好了,櫻娘子不見了!”</p>
<p>牆外樹枝亂晃,一條人影慌張著往這邊跑來查看,張用閃身避過,在隱蔽處找到等候的部下,低聲吩咐:“蘇娘子走了,我去追,你去稟報郎君!”</p>
<p>西向橫街上。</p>
<p>蘇櫻打馬飛奔,風吹得冪籬邊緣垂下的青紗獵獵作響,一雙眼牢牢望著前方。</p>
<p>昨日她算過路徑,車子正常行駛須得小半個時辰到西市,那麼騎馬快行,半個時辰足夠趕到金光門。</p>
<p>車子是昨天葉兒悄悄僱下的,給足了酬金,約定時間等在崔府後門外隔條街的僻靜巷子。葉兒下午找藉口先出了門,取了馬匹在橫街等著,她扮成婢女溜出崔家,上車後再換上胡服扮成胡女,此時空車將按照先前的約定一路往南去往南城啟夏門,即便盧元禮的人察覺到不對,也只會追蹤這輛車子一路往南,即便追上了,車伕也並不知道她要去的是哪裡。</p>
<p>在盧元禮到處尋找之時,她已經逃出長安,連夜趕上一段路徑了。</p>
<p>加上一鞭,催得青驄馬如風一般飛馳著。快些,再快些,出城,西行,從此魚遊江海,鶴翔九天。竇晏平,裴羈,長安的一切都可拋卻,漫漫關隴道,從此將是她安身立命之所。</p>
<p>勝業坊門外。</p>
<p>張用跳下馬,仔細查看地上的車轍印。先前那婢女從蘇櫻院裡出來時他因覺得古怪多看了幾眼,記得是往後門方向去的,方才從後門一路追蹤查問,果然有輛小車不久前從巷子裡出來,一路飛快地奔出了坊門。多半就是蘇櫻。</p>
<p>車轍在坊門外改道向南,她果然是要出南城門,前往劍南,只不過把出發的日期從明天提前到了今天傍晚,趕著閉門鼓響,逃出生天。</p>
<p>好個機靈的小娘子,這麼雙眼睛盯著,愣是讓她跑了。</p>
<p>裴府。</p>
<p>“走了?”裴羈抬眼,“去了哪裡?”</p>
<p>侍從對上他幽如深潭的鳳目,心中一凜:“張頭領正在追查。”</p>
<p>裴羈抬眼,綠窗外日色西斜,一點點正往山巔墜去,距離閉門鼓響,只剩下不到半個時辰。她選著這時候出逃,是為了趕著城門關閉的便利,阻絕追兵。起身取出夜行文牒:“走。”</p>
<p>照夜白撒開四蹄,載著人奔出坊門,折而向南,裴羈目光沉沉。她竟真要逃去劍南?以她的狡黠涼薄,當真會置自身安危於不顧,一心一意只要竇晏平?</p>
<p>盧府。</p>
<p>盧元禮唰一下站起身:“什麼,跑了?”</p>
<p>“是,”劉武擦著汗,“今兒一整天櫻娘子安安生生在房裡唸經,某帶著人一直在外頭盯著,後來突然聽見有人嚷叫櫻娘子不見了,某進去一看,還真是不見了,後來又聽人吵嚷說是從後門跑的,某讓他們先找著,某趕緊來報郎君。”</p>
<p>“蠢貨!”盧元禮一個巴掌兜頭甩下來,起身拿刀,“走,去南城!”</p>
<p>永寧坊外。</p>
<p>張用抬眼,車轍盡頭處一輛油壁小車正飛快地往前去,欲待上前阻攔,裴</p>
<p>羈卻是吩咐過不能在蘇櫻面前暴露行跡。急急擲出一支袖箭,
不偏不倚,正中車輪軸心。</p>
<p>咔嚓,車輪卡住,車身猛地一顛,震得緊閉的車門鬆開一條縫隙,張用瞳孔驟然緊縮,空的。蘇櫻呢?!</p>
<p>一個箭步上前抓住車伕:“蘇娘子呢?”</p>
<p>“什麼蘇娘子?”車伕掙扎著想要掙脫,又怎麼也掙不脫,“你放開!某不知道你在說什麼。”</p>
<p>“蘇櫻,先前在勝業坊上車的小娘子,”張用急急追問,“她人呢?”</p>
<p>“你說那個胡女?”車伕恍然,“出了坊門就下車了,某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p>
<p>胡女?張用一怔,聽見身後蹄聲急促,照夜白載著裴羈飛奔而至。</p>
<p>夕陽自身後映照,他整個人沐浴在一層金紅的流光中,似降世的佛陀,讓人不自覺地仰視。他勒馬上前,沉沉目光掠過空無一人的車廂,落在車前拉扯的兩個人身上。</p>
<p>張用頭皮發著緊,不得不上前稟報:“郎君,蘇娘子扮成胡女在橫道下了車,去向不明。”</p>
<p>許久,看見他抿緊的唇角忽地微微一揚,張用一愣,怎麼看起來,竟像是笑?待要細看,裴羈撥馬回頭,望向來路。</p>
<p>山巔殘陽如血,暮歸的車馬如飛鳥投林,逶迤進入各個坊門,她不知去了哪裡,可此時此刻,心裡竟有一絲隱秘的,可恥的歡喜。</p>
<p>她不是去劍南。她對竇晏平,也不過如此。</p>
<p>抬眼,暮色一點點濃重,她必是要出城,十數座城門,哪一座是她挑中?過所上註明身份,一旦拿出,必定會被盧元禮的人攔下,她狡黠機變,不可能想不到這點,她準備用什麼法子逃脫?她扮成胡女,是為了掩飾身份,還是有別的目的?</p>
<p>最要緊的是,她在這世上已經舉目無親,不去劍南,不回錦城,又能去哪裡。</p>
<p>不對。裴羈長眉微揚,他一直忽略了一個人,稱心夾纈,康白。</p>
<p>假如這長安城裡還有人有能力幫她,願意幫她,除非是康白。</p>
<p>叫過侍從:“去查查康白手下這兩天有沒有商隊出城。”</p>
<p>撥馬向西,照夜白疾如閃電,裴羈又再加上一鞭。這些天一直都有人片刻不離地盯著她,除了應穆提親那天。那天因著事發突然,他臨時抽調了張用來用,留在崔府的人沒了頭領多半出了疏漏,也許她就是趁著那段時間,聯絡了康白。</p>
<p>假如是康白幫她。胡商最大頭的買賣是販賣絲茶瓷器,商隊通常由城西開遠門出發,行經關隴,去往西域。她昨天剛剛去過西市,西市距離開遠門,只有兩三個坊的距離。她是去探路。“去開遠門。”</p>
<p>張用應一聲,打馬越過眾人,先行去打前哨,遠處煙塵滾滾,一彪人馬呼喝著往近前飛奔,裴羈定睛,是盧元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