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哥哥
幽淡的女兒香氣絲絲縷縷往鼻子裡鑽,她溼著眼軟著嗓,紅潤的唇微微開合。心底突地蕩起曾經柔軟香甜的滋味,裴羈轉開目光。
“阿兄。”蘇櫻心裡越來越驚,他連問都不曾問,彷彿早知道她要說什麼,甚至她還有個可怕的感覺,她做的那些事,所有的事,他早就已經知道。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怎麼會不攔著她?低眼,眼角一滴淚欲落未落,“我知道我做錯了許多事,只求阿兄憐憫,包涵則個。”
她想她真是瘋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在裴羈面前弄鬼。她怎麼敢這麼大膽呢?是了,因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裴則。
比她還小一歲,她到裴家時,裴則剛剛十三。掌上明珠一般養大的嬌女,一夜之間父母離散,從雲端跌落地底,裴則總
是發脾氣,尤其是對她,對母親,她恨母親毀了她的生活,連帶著也恨上了她。
那天裴則又跟她鬧,裴道純看不過去,訓斥了幾句,裴則哭著跑開,她追出來時,看見裴則就這麼抓著裴羈的袖子,向裴羈訴說自己的委屈憤怒。
“錯了什麼?”
裴羈垂目,看見蘇櫻抓著他袖子的手,指骨纖長指尖圓細,淡淡粉色的甲蓋,底下一痕淺白月牙。
“我,”蘇櫻咬唇。錯了什麼她不能說,至少,不能全說。就算他猜到她那些算計,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細節,她又怎麼能自投羅網,“我和竇郎君,我們,我們是從前在家裡的時候,開始的……”
抬眼,眼角那滴淚倏一下,順著腮邊滑下。裴則那次也哭了,裴羈不曾責怪,不曾追問,他給她擦了淚,輕聲安慰,他說離婚1之事錯在裴道純,無謂遷怒他人。
她看得呆了。想起了過世的父親,驚訝冷淡如裴羈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又羨慕裴則有這樣的兄長,強大,溫暖,可以依靠。
她就是在那時候,動了接近他的念頭。她想要這樣的兄長,她也需要得到他的庇護。
***
裴羈看著她,沒有說話。
淚痕幹了,細風一吹,嗖嗖的涼。蘇櫻心裡越來越沒把握,他好像並不相信她。定定神,換了話題:“盧元禮偷了我的過所,他夜裡還想闖我的臥房,阿兄,我真的很怕,我只能用阿兄來嚇唬他……”
見他入鬢的長眉忽地一抬,一閃而逝的怒意。蘇櫻怔了怔,他是生氣嗎,為她?然而不等她看清,他便恢復了平靜,彷彿方才的一瞬只是她的錯覺:“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麼意思?相信她,還是不信?蘇櫻拿不準,緊緊抓著他刺繡同色暗紋的素色袍袖:“哥哥,我日夜懊悔,只怕你誤會。我和竇郎君,我們是真心的,我過去年紀小不懂事,我都已經改了,求你了哥哥,不要告訴他。”
裴則是喚他哥哥的,她不敢,他實在不是容易親近的人。阿兄是個安全的稱呼,親近,又不那麼親暱,所以她當初斟酌之後,喚他阿兄。但眼下,像裴則那樣喚他,或者更能激起他對她的兄妹之情。
她是真的改了,她現在是真心愛著竇晏平,她不能在這時候出紕漏,失去竇晏平。
哥哥。裴羈心裡突地一跳。那個昏暗的傍晚,不可控制地重又浮上心頭。
他知道她的意圖。她哪有什麼懊悔?她只是懊悔被他發現,懊悔他可能說出去。她提盧元禮,是為了引他同情,她說對竇晏平真心,是想得他諒解,她口口聲聲說做錯了,可錯了哪些,隻字不提。
她到現在還在騙他。但她不知道,她那些算計利用,他從來都看得清清楚楚。唯一不在預料的是,他放任她,還被她亂了心。
“哥哥。”蘇櫻又喚一聲,餘光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裴羈等著她說,她卻不說了,眼睛張得大大的望著遠處。裴羈看見她眸子裡突然跳躍起來的光亮,亮得很,比日色還明媚,她笑了,柔軟的紅唇翹著,她突然跳下車跑了出去,裙角翻飛,像白色的蝶。
裴羈看向她奔去的方向,是竇晏平,迎著她跑來,老遠就朝她伸開雙臂,她便如同飛蛾,不顧一切地撲過去。
裴羈沉默地看著。原來她對真心喜愛的人,是這副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註釋:離婚,古時已有此說法,《世說新語·德行39》王獻之病篤時請道家為他上表祈禳(王家信奉五斗米教),問起平生曾有什麼過失,王獻之道:“不覺有餘事,唯憶與郗家離婚。”王獻之初婚郗道茂,夫妻恩愛甚篤,不料新安公主執意下嫁,王獻之燒傷雙腳仍未能擺脫,被迫與郗道茂離婚。離婚後王獻之猶不能忘情,在給郗道茂的信(即著名的《奉對帖》)中寫道:當復何由日夕見姊耶?俯仰悲咽,實無已已,唯當絕氣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