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愚人一無所有(三十二)
他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一尊雕像,一個有人的外表,但是沒有人氣的藝術擺設。
他繫著圍裙,手裡還拿著鍋鏟,手上顯眼地佩戴著一枚閃耀火彩的藍寶石婚戒。可是,如此煙火氣十足的扮相,非但沒能讓他變得親切,反倒更加襯托出他令人膽寒的某些特質。
“啊,這是我丈夫,”徐久放下禮物,急忙過來介紹,“今晚上的菜都是他做的!”
見到徐久,男人的眉心才輕輕一動,彷彿堅冰消融,在看到徐久的那個瞬間,他眼中一下煥發出閃耀的光彩,眉宇間也流淌出脈脈的愛意。
倘若要查爾斯來形容,這個人簡直就像東方神話裡的那條畫在紙上的龍,一定要徐久為他點睛,他才算真正地活了過來。
這個變化看得夫妻倆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麼好。
男人彎下腰,先在徐久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他的吻長久地停駐於丈夫的嘴唇,然後再纏綿地親到他的喉嚨上。他旁若無人地對徐久表示愛意,直親得青年的臉頰發紅,慌里慌張地將他推開。
“我是時夜生。”男人說,一點兒也不窘迫,“我是徐久的丈夫。”
他說得如此坦蕩,甚至還帶著毫不遮掩的自豪,彷彿他人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擁有了“徐久的丈夫”的頭銜似的。
夫妻倆再一次
語塞……儘管他們在來之前,便對鄰居的古怪性格有所準備,但這會兒真的見到了,還是不免啞口無言。
“……請坐!請坐!◣(<a href=".co.co)(com)”
看出客人的不自在,徐久臉色通紅,急忙出來打圓場,“請嚐嚐拙荊……呃,拙夫的手藝……”</p>
夫妻倆只得禮貌地笑一笑,自行落座。作為閱人無數的老練富商,他們卻不敢離時夜生太近,這個人身上的一切特質,都令他們第六感的雷達不停尖叫。
這絕對是個危險人物,而且是危險至極的人物。
但出乎意料的,“危險人物”的手藝非常不錯。
他們剛一入座,餐盤就像流水般呈上來。前菜是精緻的百合泡芙,魚子醬塔,焦糖洋蔥和鵝肝醬麵包令人食指大動;作為主菜的南蒂羅爾燉菜美味濃郁,搭配著香氣撲鼻的松茸清湯,可謂恰到好處,相得益彰;第二道主菜是鹽烤海鱸魚,火候拿捏得當,完美地襯出了魚肉的鮮美嫩滑;收尾的甜點,則是一道焦香微苦的生巧酒心冰激凌。
對此,來做客的人讚不絕口,眉毛都要飛到天上去了。
真是了不得的廚藝啊!
“我喜歡吃東西,他平時就愛搗鼓這些做給我吃。”徐久笑著說,“我們搬來這裡沒多久,來不及邀請其他鄰居到家裡做客……怎麼樣,味道還習慣嗎?”
“好得不能再好了!”蘇珊誇張地舉手發誓,“時先生的廚藝勝過那些所謂的大廚百倍,我還從沒見過有哪個家庭煮夫,能有時先生這麼好的烹飪技術呢!”
聽到“家庭煮夫”這個詞,時夜生的眉毛輕輕一挑,顯示出頗為得意的樣子來。
結束正餐,喝著使人微醺的餐後酒,大家的話匣子也被打開了。蘇珊好奇地問:“原諒我的冒昧,我實在好奇,你們是什麼時候結的婚?”
“嗯……”徐久想了下,“大概三年前?那時候,我們在海上漂泊了七個月,一回到陸地上,就決定要結婚了。”
“哦哦!”查爾斯驚歎,“大海上的愛情!與世隔絕的地方,愛意總是萌發得特別快,對不對?”
徐久笑而不語,只有眼底漾起懷念的光暈。
實際情況到底怎麼樣,恐怕只有他和六號知道。
在逃出極地站的幾個月裡,六號就像一艘柔軟舒適的小舟,載著他在大海上飄飄蕩蕩,水母用口腕過濾淡水,帶他下到深邃的洋流中捕捉從未見過的,繽紛多彩的魚類。
徐久悄悄地追隨過座頭鯨的航線,看到它們舒展寬大的胸鰭,便如飛鳥的雙翼;他也見過背鰭如彎刀的塞鯨,每一次換氣,都會將鼻孔和脊樑露出水面;最震撼的一次,是他們沉在深海當中,隨著暗流的推動飄蕩時,徐久聽見了藍鯨悠長而空靈的叫聲。
大洋寂寂無聲,海底波盪著粼粼的幻光,從沒有哪一刻,令他感到如此失神的幸福。
經由六號的治癒和同化,徐久已經很能適應一些對普通人來說艱苦卓絕的生存環境了。想念陸地的生活,就在浮冰上睡一覺,或者找到一座小小的浮島,到上面稍稍躺一躺,仰望滿天璀璨的星河。
在一些萬里無雲的日子裡,徐久第一次知道,原來星光也能明亮如斯,可以讓他在夜裡毫不費力地數清愛人的睫毛。
六號下潛到常人無法想象的深度,帶回許多成熟日久的珍珠貝,讓徐久可以像開盲盒一樣,高興地開一整天珍珠;也領他到那些被風暴和海嘯擊沉的輪船上,尋找還沒有被海水完全腐蝕的貨幣和亮晶晶的小玩意兒。如此無憂無慮地飄蕩了五六個月,徐
久終於玩夠了,於是,六號伏在船隻的路線附近,帶著他上到了一艘觀光遊輪。
徐久將過去兩個月開出來的珍珠撿了撿,挑出一些不那麼圓潤晶瑩,個頭也不夠碩大的,拿去遊輪頂層的賭場置換了一筆資金。其實他也不知道這些珍珠的實際價值,但是可以換到兩張頭等艙的船票,他就已經非常開心。六號從不掃他的興,不管他做出的決策正確與否,他只是一直跟隨在徐久身邊,縱容地溺愛他的每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