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20 章 愚人一無所有(二十)


他黑著臉起床,黑著

臉洗漱,黑著臉換衣服。他做事的時候,水母就安靜地飄在他身後,顯出乖巧且謙卑的樣子,等到他準備黑著臉出門,並且不打算給水母額頭吻的時候,水母終於拽住他。

“幹嘛?”徐久沒好氣地問。

水母對著他,伸出一根口腕,點點自己的額頭。

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潛意識告訴它,不這麼做,就會損失很多好處。

“今天沒有親!”徐久呵斥道,“等你什麼時候反省錯誤,什麼時候再給親!”

他從來沒有用這麼兇的語氣和六號說過話,眼看著水母惶恐地一顫,徐久立刻就有些後悔。

其實仔細想想,水母又懂什麼呢?它們本來就是不通情理的野獸,和人類沒有一丁點兒相似之處。六號昨天晚上的行為固然出格,可自己又怎麼好拿人的道德準則去要求它?

人類的表情那麼生動,顯得眼睛也亮亮的……真好看啊!

時夜生被刺激得口腕澎湃鼓起,差點猛地朝人類撲過去。這時候,它聽見人類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拽著它的口腕,在它的額頭上親了親。

“下不為例,”徐久悶悶地說,“不許再那樣對我!知道了嗎?”

不等時夜生回答,他就轉身朝門外走去,像是在逃避什麼。

人類的嘴唇柔嫩溫熱,啵啵兩下,直親得時夜生的酥麻發軟,表皮都盪漾起波紋來了,哪還聽得到他在說什麼?因此只有嘴上誠心認錯,心裡死不悔改。

今天的工作任務很重,徐久被安排去清洗實驗器材。

又要穿上厚重的防護服不說,試管和蒸餾瓶上全糊著焦油一樣漆黑的玩意兒,強力的清洗試劑根本沒什麼用。他浸泡了三趟,洗得額頭直冒汗珠,上面還是膩著一層油乎乎的膜。

不是人乾的活啊,他嘆口氣。

徐久倒沒覺得有多累,得益於昨天晚上被強灌的經歷,他目前還體力充沛,精神也飽滿。其他人可沒這麼好運,全累得氣喘吁吁,哈出的白霧與水珠將面罩染得濛濛一片,又不好擦,只能就這麼忍著,站得腰痠背痛,洗得手臂僵直。

正在他發愁的時候,水母偷偷地挨近他耳邊,用只有他能聽見的音量悄悄慫恿:“我幫你。”

徐久無奈道:“唉,這個不行的。”

六號的力氣大得嚇人,脆弱的玻璃器皿,徐久還真不敢讓它上手,只怕它輕輕一碰,這些奇形怪狀的小玩意兒就得碎成齏粉。

然而水母並不放棄,防護服從頭穿到腳,是無縫的一整套,也不知它找到了哪裡的縫隙,居然把觸手伸了進來,不屈不撓地撥弄著徐久的耳垂。

“我幫你。”它執著地說。

“都說了這個不行……”癢癢的,徐久忍不住抬起肩膀,試圖把耳朵邊上搗亂的小觸手趕走,“這些東西禁不起你的力道,你一下就碰壞了,到時候我還要賠……”

“不會的,”水母堅持,“你看。”

手裡的試管刷突然變重了。

徐久低頭一看,他訝異地發現,手裡的工具正如同活物一般,滲出半透明的膠狀粘質,有如堅韌的軟體,緩緩流淌到刷子的尖端,將其包裹成一塊兒。

很快,他手裡就晃動著一根彈性十足,尖端還可以隨意彎曲的水母觸角。

徐久:“?”

他趕緊把它沉到水裡,警覺地朝周圍看了一圈:“喂!萬一被人看見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