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愚人一無所有(二)
而最差的活,就是去實驗室,在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科研狂人眼皮子底下走動。
徐久這次的運氣不錯,他被選去辦公室,在那裡掃地拖地,收拾廢棄的文件。弓腰彎背地幹了半天,真的撐到前胸貼後背,兩眼發暈了,才被放下去吃飯。
然而一到食堂,徐久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晚上居然有現做的熱飯,熱的!
他至今記得,他出學校前吃的最後一頓正常飯是饅頭和炒菜,那時候,他還能把饅頭撕開,往裡夾熱騰騰的紅燒肉。
自此以後,這頓飯的影子陪伴了他很長時間,讓他到夢裡都在流口水。
徐久徹底忘了身體的不適,衝到隊伍後面開始轉圈圈,激動到開啟震動模式。極地資源有限,熱飯熱菜,那得是研究員們才能享受的待遇,這兒條件這麼好的?
熱騰騰的香氣直往鼻子裡
撲,唾液衝得人腮幫子痠痛,以至於輪到他了,徐久端著個盤子,壓根不曉得怎麼開口。
打飯的人瞅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往他餐盤裡放了兩個黃澄澄的大饅頭,一小勺醬瓜榨菜,一勺木耳炒蛋,一塊加熱的黃花魚罐頭,便用眼神示意他快點走。
食堂人太多了,徐久連椅子都找不到坐的,隨便找了個角落,直接蹲到地上開飯。第一個饅頭是幹嚼的,他張嘴咬了一口,眼淚差點流下來。
太好吃了!
饅頭裡和了玉米麵,嚼起來很有韌勁,舌頭上嘗的到淡淡的糧食甜味。他狼吞虎嚥地嚼了一個,第二個理應吃慢一些。於是徐久先掰開一半,把酸甜的醬瓜往裡面夾,就著木耳炒蛋吃。炒蛋鹽放得有點多,他反而覺得剛剛好。最後半拉饅頭,他把黃花魚罐頭當醬,蘸著往嘴裡送。
一頓飯風捲殘雲,盤子比洗過還乾淨,徐久意猶未盡,覺得自己還能再吃掉兩盤,奈何一頓飯的定量就這麼多。他只能依依不捨地放了盤子,一步三回頭地回到宿舍。
要是能天天吃這麼好,他心想,就是立刻死了也行啊。
他短暫地睡了三個小時,第二班就輪到他了,這次做到凌晨兩點鐘,回來之後又累又渴,喝完水倒頭就睡。到了早上七點鐘,徐久起床,渾身就像散架了一樣,他掀開衣服一看,昨天被主管踢到的地方已經變成深深的青紫色,看著怪嚇人的。
管不了那麼多,他到公共衛生間洗漱完,尾隨在大部隊後面,去食堂領早飯。徐久期待不已,探頭一望,早餐卻還是熟悉的營養糊糊、壓縮餅乾。
失望之餘,他又覺得這樣也蠻不錯,畢竟一天能有一頓熱飯,已是別人搶破頭都求不來的好差事。
伍志強和徐久許諾的水果乾,此刻早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主管得以晉升,同樣心滿意足,暫時忘記找他的麻煩。
他就在這裡安心地做了四天的工,結果在第五天的時候,事情又撞到了徐久頭上。
出事的時候,他正在一樓的辦公室處理廢棄的文件,把它們按順序塞進碎紙機。這時,走廊裡響起一陣急促響亮的腳步聲,下一秒,辦公室的門被一把推開,出現兩個穿著防護服的研究員,語氣焦躁,大聲催促道:“這裡面的所有人,帶上工具,跟我們走![(.co)(com)”
徐久不明所以地站直了身體,跟房間內的其他人交換了下眼神,接著便提上水桶和拖布,一聲不吭地跟在二人後面,尾隨他們乘上電梯,一路下到了負四層的位置。
徐久心裡直打鼓,他相信,餘下的人也跟他一樣忐忑。
負樓層才是這場絕密實驗的核心區域,負四層更是這裡的重中之重,有專門負責清掃的隊伍,從來沒有讓他們這些新來的清潔工進去過,現在為什麼突然要帶一批人下去了?
電梯門開了。
徐久望著下方的景象,緩緩地,極度震驚地睜大了雙眼。
這裡幾乎就像個開闊的廣場,從電梯的位置往下看,上百號人正忙忙碌碌,井然有序地圍繞著廣場兜圈子。但最令他感到震撼的,還是矗立在最遠處的龐大冰川,宛如亙古不化的偉岸豐碑,其中漂浮著一隻……一隻綺麗到不可思議的巨物。
——那是一隻水母。
它的傘蓋在冰層中曼妙地翻卷,遍佈著深藍、淺藍、碧藍、霞紫……一切的紫色與藍色,似乎都能在它身上得到完美的註解。它的觸鬚細如柔滑絲線,口腕又恍若流動的薄紗飄帶。
倘若徐久用肉眼估算的沒錯,這隻水母的體長起
碼超過五十米(<a href=".co.co)(com),
在它面前,人類真如同螞蟻一樣渺小。</p>
古老的堅冰定格了它的動態,令它依舊擁有無可匹敵的雋永之美,彷彿披著滿天星河的光輝。唯有夢境,詩人的幻覺與瘋子的妄語才能容納這種生物,尋常人面對它,只會被這種超自然的美學鎮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在做夢?徐久恍惚地想,還是壓縮餅乾吃多了,吃出癔症了?
“別走神!”前面的研究員呵斥道,“下去幹正事,趕緊把那片地方清理了。”
如遭當頭棒喝,徐久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跟著下樓,等到了目的地一看,所有人都安靜了。
與冰川水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底下區域的一地血腥。
腐臭撲鼻而來,幾具不成人形的骸骨散落在地上,姿態極盡扭曲,彷彿在死前遭受了非常大的痛苦,爛肉與膨脹的內臟塗了滿地。屍體的膿血也透出怪異的紫黑色,似乎含著絕強的腐蝕性,將堅固的合金地板都燒得坑坑窪窪的。
徐久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握緊手裡的拖布,完全不知所措。
“快點兒啊!”後頭的人催促,“還愣著幹什麼?”
清潔工們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開始慢吞吞地拿拖把試探地上那堆慘不忍睹的爛肉。徐久往前踏出一步,腳下踩到了一塊小小的硬物,他挪開鞋子,低頭看了看。
是塊溶化到一半,殘缺不全的工牌。徐久眯著眼睛,勉強能辨認出“14”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