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煙花
擼了一會貓,季凡靈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裡摸出一根火腿腸,歪頭用牙咬著剝皮,問他:“……吃嗎?”
傅應呈收回目光:“不吃。”
季凡靈有點可惜又有點高興,掰了一截火腿腸喂貓,然後自己咬了一小口,饜足得眯起眼尾。
她跟貓分一根火腿腸,最後卻讓貓吃了大半。
傅應呈餘光看著她的動作,突然後悔什麼都沒帶來。
他只帶了一塑料袋的輔導書。
頭一次,那些嶄新帶著油墨香的書本,成了沉重的無用之物。
夜幕徹底降臨,頭頂繁星密佈,腳底的體育場燈火通明。
黑色的人潮裡熒光棒如浪濤洶湧,音響設備將現場樂隊的聲音頂上雲霄,即便是天台上也震耳欲聾。
時間過得很快,腳下的歌一首接一首。
野貓在女孩的腿上睡了一覺,舔了幾下她的手,跳下臺階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彼此都很放鬆。
季凡靈晃著腿看他:“你平時除了學習,還做什麼?”
“不做什麼。”
“就一直學?不累嗎?”
傅應呈:“沒有感覺。”
季凡靈嘖了一聲。
傅應呈側目:“你呢,為什麼總是上課睡覺?”
季凡靈不答反問:“你是老唐派來的麼?”
傅應呈頓了頓:“你以後想做什麼?”
季凡靈毫不猶豫:“去吃江家小面。”
傅應呈糾正:“我說的不是明天,是未來。”
“哦……未來啊。”
季凡靈悟了,慢吞吞地想了一會,點了點頭:“去吃江家小面。”
傅應呈:“……”
“你呢?”季凡靈問。
他們腳下的熒光像地上流淌的銀河。
傅應呈想做的事,這麼多年,對任何人都沒有說過。
因為傅致遠主觀故意釀成21世紀以來最大的醫藥事故,致使從祖輩繼承下來的企業聲名狼藉,公信盡失,人人喊打。
傅應呈想做成的事,僅僅因為他是傅致遠的兒子,僅僅因為做的人是他,就要比普通人艱難百倍。
更艱難,更荒謬,更……不配。
“我想重建九州醫療。”少年靜靜說。
出乎意料地,藏了很多年的話,很輕易地就說了出口。
傅應呈眼瞳漆黑:“我要做成中國第一大藥企,自主研發最好的藥品和器械,賣往全世界。”
無人知曉,此時這個尚且稚嫩的少年,口中的每個字,都將成為醫療界未來數十年反覆傳頌的傳奇。
季凡靈聽完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對你來說,應該不那麼難吧。”
傅應呈一愣:“為什麼?”
“因為你是年級第一啊。”女孩神色認真。
傅應呈看著她的眼睛,默了兩秒,忍不住輕笑了聲:“你知道,年級第一,和我說的事中間,差了有多遠麼?”
“是麼。”
季凡靈理所當然地看著前方,“你又不一樣,你是傅應呈。”
傅應呈定定看著她的側臉,眼底像是漆黑
的海浪層層翻湧。
演唱會上最後一首歌,順著熾熱的晚風飄上來。
【讓那祈求的失去】
【讓那短暫的長久】
【明知結局是悲劇以後】
【逆流而上命運的洪流】
“你自己呢。”
傅應呈低聲問。
“什麼我自己?”
“你以後準備做什麼,考什麼大學,做什麼工作,”傅應呈沒有絲毫嘲笑她的意思,只是平靜陳述,“就一直在學校渾渾噩噩,得過且過麼。”
季凡靈撇了撇嘴:“你說話有的時候真的很像老唐……”
“季凡靈。”傅應呈低低地喊她。
【心裡的話早已震耳欲聾】
【嘴邊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為何後悔總在失去以後】
【沉默是另一種愛意洶湧】
女孩抬眼,對上他的眼神,很輕地笑了下,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傅應呈,我跟你不一樣的。”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笑容,明明像小孩子一樣幼稚,眼裡卻有很多的無奈和悲傷。
那一刻,傅應呈還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她生前的每一刻,他都沒能理解她。
傅應呈問:“哪裡不一樣?”
季凡靈慢慢咬字:“傅應呈,你的未來,一定前途無量,一路光明。”
“砰砰砰”一連串巨響,自下而上,如火炮一樣沖天而起。
伴隨著演唱會高潮的最強音,體育館四周噴射處巨大的煙花,向上綻放六層樓的高度,不高不低,剛好炸開在他們身前。
煙花的氣流吹起女孩的長髮,火光飛濺,巨大圓盤狀的煙花在空中此起彼伏,如似錦繁花地將他們環繞。
女孩素白的臉被無數迸發的色彩映亮。
那一刻她臉上的灰塵和血痕統統都不見了,素白的臉在光影中漂亮得驚心動魄。
她的嘴唇輕輕開合。
“什麼?”傅應呈眉心緊皺。
季凡靈搖了搖頭,又說了一遍。
“我聽不見。”傅應呈前傾身子。
季凡靈笑了,手指搭著臺階,湊近,在他耳邊,呼出一縷溫暖的氣流。
“……而我。”
女孩輕輕的嗓音,在震耳欲聾的煙火爆炸聲中,從耳廓傳到耳膜,觸電般,讓人頭皮戰慄。
“——我只活這一瞬間。”
……
紛亂的光如流星從天空滑落。
盛大的火光裡,女孩坐了回去,眨了下眼,指了指前面,示意傅應呈去看煙花。
傅應呈強迫自己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望向面前盛滿眼簾的煙花。
季凡靈的那句話。
隱隱透出一絲悲哀的,黑色的不詳,細細絞緊他的心臟。
有些人為了美好的將來拼命奮鬥,而有些人只想抓住現在不那麼痛的一瞬間。
煙火落幕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命運的惡意早已將兩人的軌跡暗中錯開。
活在現在的人去了未來。
嚮往未來的人卻被困在現在,十年一日,走不出來。
……
*
那夜,聽完演唱會,都十點多了。
傅應呈本想找個藉口送她回去,但季凡靈說她不打算回家,擺擺手就走了,於是兩人一東一西,就此分開。
分開前,季凡靈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嘴,說不喜歡天台上太多人。
傅應呈
知道她什麼意思。
天台的位置是個秘密。
除了他和她。
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共有的秘密總是可以輕易拉近兩個人的距離。
假如季凡靈不把他看做重要的人,怎麼會輕易跟他分享自己的地盤呢?
那之後的一整週,傅應呈都難以壓抑自己時不時冒出的念頭,甚至平生第一次,在考試中走神,前一秒還在聯立圓錐曲線的方程,後一秒突然想起:
她不是總跟那個叫周穗的女同學在一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