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孔雀開屏的姬恂
燕枝縣的菜市口離得不遠。
陳知縣上任三年不光什麼實績都沒有,還魚肉百姓貪財無數,直接被欽差老爺砍了,楚召淮還以為會擠得水洩不通。
正在擔憂時,走進一瞧就見沒多少人,零零星星四散著,算一起也才二三十個。
楚召淮鬆了口氣,好奇地問商陸:“為何人這麼少?”
“聽說是陸大人擔憂大水後會有大疫,所以沒讓眾人聚集,方才押來時已讓人趕著車圍著全縣轉了一圈示眾。”商陸語調中罕見帶了些讚許的情緒,“陸大人考慮得極為周全,是個好官。”
楚召淮“唔”了聲。
壞了,他對陸無疾的印象只有“花裡胡哨”,還有被姬恂一懟就啞口無言,其他的一概不知。
楚召淮來時被商陸提醒著戴上眼紗,商陸似乎也怕有疫病,面上覆著用艾草燻過的幹巾掩住口鼻,離得遠遠地在那看。
沒一會,囚車骨碌碌的聲音響起,遊街示眾完,終於將陳知縣押到了菜市口。
楚召淮微微掀起眼紗一角,露出半張臉好奇地看過去。
陳知縣已沒了昨日的風光,他似乎是受了刑,囚衣帶血狼狽不堪,渾身發抖著蜷縮在囚車中,滿臉都是驚恐的淚。
楚召淮微微蹙眉。
商陸掃見他的神情,問:“怎麼,心軟?”
“不是的。”楚召淮搖頭。
他就是覺得前方押車的男人有些熟悉。
正看著,囚車恰好從兩人面前走過。
囚車中魂驚膽落的陳知縣餘光掃到楚召淮,呼吸一頓,像瀕死的魚掙扎著撲騰到囚車角落,被拔了指甲的十指染著血,求助地朝著楚召淮伸出手。
“貴人!大人!”陳知縣痛哭流涕道,“求您饒我一命!是小的豬油蒙了眼,求求貴人!只要留我一條命!”
楚召淮一愣。
商陸蹙眉,伸手將楚召淮護在身後,厭惡看著他。
陳知縣高坐縣衙,能憑藉著權勢將百姓的命不當回事,如今身份調轉,他也成了屠刀下待砍之人,終於知曉畏懼為何物。
“貴人!神仙!求您高抬貴手……只要您一句話!”
陳知縣說著說著,竟然開始在囚車中哐哐磕頭。
三年知縣,自認能百姓的生死讓他飄然欲仙,無法無天,昨日精蟲上腦覬覦知府也畏懼幾分的貴人。
深更半夜,他滿心期待等著人將漂亮的美人擄來,可等了半晌不知為何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時,枕頭上一左一右兩顆鮮血淋漓的頭顱正瞪大眼睛死死注視著他,不知看了多久,血都將床榻染紅。
陳知縣當即被嚇得尖聲慘叫,魂都飛了。
等縣衙的人進來後,他才恍惚認出那兩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正是他派出去擄白大夫的手下。
天還未亮,陳知縣驚魂未定,嚇得人都有些懵了,還未定神就聽得外頭傳來叩門聲。
前來賑災的欽差大人到了。
隨後便淪為了階下囚。
陳知縣戰戰慄慄,拼命朝著楚召淮伸出手,妄圖這可憐百姓的心軟貴人能救他一命。
楚召淮的確心軟,卻不會同情這種罪有應得的兇惡之徒。
將眼紗放下,背後一片狼藉廢墟,卻將他襯得恍如散發暖光的仙人。
楚召淮聲音清越溫和,像是潺潺水流:“我既不是貴人,也非神仙,更不會做包庇罪犯的惡人。”
陳知縣一僵。
囚車緩緩而動,將他最後一根求生的絲線倏地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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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訝異地看向楚召淮。
這人每回說出的話都出人意料。
衙役將昨日還高高在上的陳知縣押上破破爛爛的高臺,驗明正身後,不顧他還在嚎啕大哭地求饒,直接刀起人頭落。
楚召淮雖然樂意瞧見貪官被砍,但在斬頭的前一瞬還是下意識側過臉,不敢去看。
骨碌碌。
似乎是頭顱掉落,在地上滾了幾圈。
人群發出歡呼,幾十個人也營造出幾百人的氛圍,快意至極地拿東西砸那具屍身。
“活該!”
“陸大人真是好官啊!雷厲風行!”
“燕枝有福!”
四周縈繞著血腥味,楚召淮不自在地躲了躲。
劊子手斬完後,瀟灑地將刀上的血甩去,抓著人頭高聲道:“陛下旨意,但凡貪官汙吏,只會有這一個下場!”
眾人頓時一陣山呼萬歲。
楚召淮聽到熟悉的聲音,微微一愣,愕然抬頭看去。
恰好和劊子手對上視線。
商陸蹙眉,輕輕拽了拽他,道:“低眼——那是周統領。”
楚召淮:“……”
楚召淮趕緊低下頭去。
周患?
陸無疾已是兵部侍郎,聽聞殷重山也回晉凌被封了將軍,沅川有從龍之功,梁枋留在京城,已封了侯。
怎麼周患一年了還是統領?
菜市口已在收拾屍身和血跡,商陸往後退了退,壓低聲音道:“聽聞當年陛下潛龍時這位周統領就頗受重視,如今任職禁軍統領,還執掌三千營,就算闖禍也有陛下為他收拾爛攤子,這種大人物,不可得罪。”
楚召淮乖乖點頭。
璟王府暗衛統領,和禁軍統領不是一個官,聽商陸所說這職位想必極其威風。
那就好。
看完殺頭,楚召淮餓得肚子咕咕叫,正想和商陸回家煮飯吃。
還抓著貪官頭顱的周患也不知是不是長得火眼金睛,在人群中遠遠地發現楚召淮,清澈的眼睛一亮,高喊道:“白神醫!”
楚召淮:“……”
商陸一怔。
楚召淮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此地空曠無處可逃,只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
百姓都聽說這位姓周的大官來親自斬人,瞧見他將頭顱隨手一扔,高高興興從高臺上縱身躍下來,趕忙下跪行禮,唯恐衝撞到大人。
周患動作極快,轉瞬便至跟前。
他身上還濺著血,面頰一抹紅痕和清澈的眼眸一對比,顯得殘忍到近乎無邪。
商陸只是民間醫師,見狀往後數步,正要下跪行禮。
……然後就見周統領噗通一聲單膝跪地,朝著楚召淮行了個禮,他高大身形,跪在那小山似的,微仰著頭,像是隻被馴服的惡獸,眼瞳卻是無害的。
“白神醫果然在此處啊,真是太巧了。”
楚召淮:“……”
商陸眼瞳一縮,怔然看向楚召淮。
能讓京中天子身邊的紅人下跪行禮,這位白大夫……
到底是何人?
周圍的百姓也都傻住了,完全忘了不要注視大官,愕然注視著周患,下巴幾乎砸地上。
白大夫……
真、真是貴人?
楚召淮被四周視線盯得後背發毛,著急地伸手去拽他,壓低聲音罵道:“笨蛋!你……你先起
來!”
周患不明所以地被薅起來,還不住口:“神醫在這兒幹啥呢?也是來看殺頭的?哎,我剛才沒砍好,那屍身還熱乎著,要不我給您表演個凌遲……唔!”
楚召淮腦袋都要咕嘟嘟冒熱氣了,惱羞成怒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別說話!”
周患最會服從這種簡單粗暴的命令,聞言肅然點頭,不吭聲了。
楚召淮沒想到會猝不及防和故人見面,察覺到所有人都在錯愕盯著自己,腦子幾乎轉冒煙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拽著商陸扭頭就走。
周患疑惑歪了下腦袋,面頰上的一滴血緩緩順著下頜滑落。
這人……誰啊?
回去的路上,商陸一直沒吭聲。
楚召淮覺得又尷尬又心虛,看了他的神色,小聲說:“商陸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