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叢音 作品

第 42 章 不啦我要買一個

 “好的。”

 殷重山:“……”

 和王爺在一起,王妃便是刀光劍影的“兔子蹬鷹”,在趙伯面前卻是乖乖抱著菜啃還能任摸任揉腦袋的白兔。

 怪不得王爺覺得他怕。

 姬恂短促笑了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讓你買的東西呢。”

 殷重山道:“已送去暖閣了,王妃進去就能……”

 還未說完,寢房暖閣就傳來王妃的聲音。

 “趙伯!趙伯快來看,我桌子上有個怪東西。”

 “怪東西”鑲嵌寶石,三根鐵棍滴滴答答地轉著圈——赫然就是楚召淮在平安坊眼巴巴看了半天的物件。

 趙伯為他將他披風解下,笑容可掬:“這是自鳴鐘,西洋傳來的玩意兒,平安坊有售這個的,瞧,這兒能瞧見時辰呢。”

 楚召淮連藥膳也不喝了,坐在那好奇地看來看去:“鳴鐘?會響嗎?”

 “會。”趙伯道,“方才送來時剛過戌時,裡面會有鐘聲噹噹響了兩聲呢。”

 楚召淮努力忍住伸手扒拉的衝動,矜持地喝了口藥膳湯:“即使西洋傳來的東西,又鑲嵌著如此多寶石,肯定價值不菲吧?”

 趙伯見多識廣,估摸了下:“得上千兩銀子。”

 楚召淮“哦”了聲,用滿臉寫著“我買不起”的神情看破紅塵,淡淡道:“這玩意兒華而不實,我也不太愛用,咱們用香記時辰也才幾文錢。”

 “也是,我也一直不懂這如何瞧時辰。不過擺著也挺好看。”趙伯笑著道,“王妃想放在哪兒,我給擺上去。”

 楚召淮“啊?”了聲:“我?”

 “是啊,這是王爺吩咐重山特意買來送給王妃的。”

 楚召淮詫異看過去。

 送、送他的?

 很少有人會在乎他喜歡什麼,更不會送他這樣貴重的東西。

 楚召淮第一反應並不是受寵若驚,而是又開始擔憂姬恂是不是又要玩他。

 楚召淮左看右看沒人,小聲問趙伯:“王爺又有何事需要讓我去衝鋒陷陣嗎?”

 趙伯很懵:“沒有吧,王妃何出此言?”

 楚召淮還是警惕:“那還是想讓我試毒?”

 “哎呦,這話可不能胡亂說啊。”趙伯嚇了一跳,忙給楚召淮添了勺藥膳,讓他趕緊喝了閉嘴吧。

 上回“試毒”兩個字一出來,但凡逼王妃試毒的人不是王爺本人,定有人會血濺當場。

 楚召淮乖乖喝湯,腦袋還是沒停。

 無緣無故送這般貴重的東西,既然不是要利用他,那就是……

 看他醫術高超盡心盡力,想要奉承咯?

 楚召淮逐漸放下心來。

 他很喜歡這種花裡胡哨的奉承。

 喝完藥膳後,楚召淮漱了口沐浴完,也不矯情,強忍著高興讓趙伯把西洋鍾搬去了暖閣臥房的小暖閣裡。

 既給了,那便是他的了。

 自鳴鐘隔著小矮櫃的門傳來滴滴答答的細微動靜,悅耳也不吵人。

 等到了亥時,果不其然裡面傳來清脆的當當兩聲。

 楚召淮得了新奇東西,翻來覆去睡不著,耐著性子聽自鳴鐘運作的聲響,直接坐起來,披頭散髮在榻上沉思半晌,還是下榻拿鑰匙打開小矮櫃的門。

 櫃中大部分都是不值錢的破舊小物件,只有西洋鍾華麗奢靡,格格不入。

 楚召淮蹲在那來回搖擺。

 這麼漂亮精緻的貴東西,放在小矮櫃裡落灰似乎可惜了。

 楚召淮對領地好像有種獨特的“潔癖”。

 常年寄人籬下,他總是下意識覺得哪裡都不屬於自己,在別人的底盤就該夾著尾巴做人,這些年只將自己的所有物塞在小矮櫃中,從不敢大大咧咧擺在別人的地盤。

 即使在白家住了十幾年,他那間小小屋子的櫃子上也從未擺放過東西。

 住進去什麼樣,搬出來便是什麼樣。

 楚召淮在矮櫃邊蹲得腿都麻了,仍是沒戰勝心中的“潔癖”,扶著腰又回去了。

 楚召淮年紀還小,磕磕絆絆靠自己將“喜怒不形於色”學了一知半解,還總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得到喜愛東西的愉悅一遍遍沖刷心間,楚召淮在床上滾來滾去,動靜比自鳴鐘聲音還要大。

 終於,隔壁寢房不知何時回來的姬恂開口:“王妃是打算靠著一夜攤煎餅一千張來富可敵國嗎?”

 剛翻了個身的楚召淮:“……”

 楚召淮訥訥道:“吵到王爺了?”

 “沒有。”姬恂說,“本王無緣無故自己醒了。”

 楚召淮撇撇嘴,習慣地在心裡腹誹姬恂難伺候,但轉念一想這人剛送自己一座貴得嚇死人的西洋鍾,只好在心裡先饒了他一回。

 “我馬上就睡。”

 姬恂自從斷藥便難安眠,閉著眼躺在冰冷榻上,那滴滴答答的西洋鐘聲吵得他心情不虞,有心想讓人直接扔出去。

 一閉眼,又浮現楚召淮可憐巴巴蹲在路邊盯著那座鐘瞧個不停的樣子。

 ……算了。

 姬恂聽著暖閣的動靜逐漸停息,終於醞釀出些睡意。

 正準備入睡,隔壁輕輕傳來聲鑰匙開鎖的聲音。

 姬恂睜開眼。

 夜深人靜,一絲動靜也會被放大無數倍灌入耳中。

 楚召淮大概怕再驚醒他,輕手輕腳地赤足下榻,勾著鑰匙小心翼翼將那幾乎要生鏽的破鎖打開。

 “咔噠”。

 開鎖聲有點大,楚召淮嚇了一跳,不知道衝誰“噓”了聲,屏住呼吸仔細聽了聽,沒聽到姬恂陰陽怪氣的嘲諷攻擊,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姬恂聽到他戰戰兢兢地將一樣東西從小矮櫃中捧出來,那煩人的西洋鍾轉動的聲音更大了。

 隨後,楚召淮赤著腳在暖閣走了幾步,似乎挪到靠牆為他備好卻從未放置過任何東西的桌案前。

 沒來由的,姬恂呼吸頓了頓。

 終於,“嗒”地一聲。

 楚召淮將西洋鍾輕輕放在桌案上。

 姬恂垂在一側的手倏地蜷了一下。

 噹噹——

 自鳴鐘又響了兩聲,楚召淮嚇得一蹦。

 細看下,竟是子時了。

 楚召淮還要早起熬藥,趕緊踮著腳尖跑回床上,這回終於能睡了。

 姬恂聽著自鳴鐘更加清晰卻好像不怎麼惱人的轉動聲,突然沒來由地無聲笑了笑。

 那隻被他狠狠欺負過哭著躲回窩裡的貓,好像又一次小心翼翼探出頭來了。

 ……一點都不記疼。

 ***

 翌日一早,趙伯侯在暖閣門口半晌,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估摸著時辰差不多,開始喊王妃起床。

 “王妃,辰時了,該起了。”

 裡面沒動靜。

 趙伯只好扣了扣門:“王妃?”

 好半天,楚召淮咕咕噥噥的聲音傳來:“今天不吃了,我啃菜饅頭……加肉要兩文嗎?太貴了。”

 趙伯:“……”

 趙伯正要再敲,姬恂從隔壁走出來,隨手繫好衣襟帶,眉頭輕蹙:“為何喚他辰時起床,叫他睡。”

 趙伯訥訥道:“這是王妃昨日吩咐的,說要起來為王爺煎藥。”

 姬恂動作一停。

 趙伯猶豫:“王爺,那還叫嗎?”

 姬恂晨起暴躁,如今卻好像心情突然變好了,淡淡道:“不是王妃吩咐的嗎,叫便是了。”

 趙伯只好繼續溫和地叫。

 楚召淮昨夜子時才睡,根本爬不起來,一直在那嘟囔著敷衍他。

 暖閣已布好了早膳,姬恂坐下慢條斯理倒了杯冷酒喝,見趙伯都要詞窮了,低笑了聲,終於大發慈悲幫他。

 王爺慢悠悠地道:“西洋鐘被江洋大盜偷走了。”

 下一瞬,臥房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楚召淮連外袍都沒穿,赤著腳鋪頭散發地從裡屋衝出來,眼睛都沒睜開就迷迷瞪瞪地嚷嚷:“誰?誰偷一千兩?報官了嗎?!”

 姬恂轉頭看過去。

 楚召淮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烏黑墨髮披散幾乎及到膝蓋,褻衣凌亂隱約瞧見漂亮的鎖骨,更能瞧出那孱弱的身量纖瘦。

 他揉著眼睛聲音嘟嘟囔囔,還在惦記著錢。

 姬恂的目光好像被雪白的脖頸晃了下,移開目光喝了口酒,若無其事道:“看錯了,還在那,沒被盜走。”

 楚召淮迷迷瞪瞪地甩甩頭,睜開眼朝桌案上看去。

 自鳴鐘還在原地,一顆寶石都沒丟。

 楚召淮這才鬆了口氣。

 趙伯趕緊催促他:“王妃怎麼不穿鞋就跑出來了,快回去暖暖腳再起床。”

 “哦。”楚召淮後知後覺到寒冷,聽話地回去穿衣穿鞋了。

 趙伯侯在一邊,視線偷偷看向姬恂。

 姬恂隨手將一旁溫著的粥盛了一碗放在對面,頭也不抬道:“想說什麼?”

 趙伯清了清嗓子:“只是覺得王爺比之前變了許多。”

 他說不出話仍毒舌刻薄,可卻沒了之前那種嚇人的冰冷。

 ……甚至連人家會受什麼影響都一清二楚。

 姬恂瞥他,裝作沒聽出來趙伯“王爺終於做人事”的言外之意。

 楚召淮洗漱換衣,擦著手從臥房出來。

 碗碟中已盛好粥,他也沒客氣,斂袍坐好拿著勺子乖乖地吃。

 “今日我出門一趟。”姬恂喝了口酒,道,“藥你熬好放著,晌午我回來喝。”

 楚召淮點頭:“好的。”

 姬恂慢悠悠轉動手中的玉杯,語調隨意到了極點:“本王的病暫時死不了,你早上能起就起來熬藥,起不來就算了,不必勉強。”

 楚召淮將粥嚥下,難得堅定道:“那可不行。”

 姬恂唇角輕勾:“為何不行?不想睡懶覺了?”

 “想是想的。”楚召淮赧然笑了一下,小聲說,“可王爺送了我這麼貴重的……唔,叫什麼來著,反正就是西洋的鐘。無功不受祿,我收了禮便是要出力的。”

 姬恂:“……”

 姬恂涼涼道:“本王若沒送呢?”

 楚召淮不吭聲了。

 姬恂將酒杯“砰”地放在桌案上,起身便走。

 楚召淮看著他的背影,猶豫地問趙伯:“王爺生氣了嗎?”

 他也沒說不給治啊,前幾天不都天沒亮就起來熬藥嘛。

 “沒事沒事。”趙伯很難見姬恂這副情緒外露的神情,心中忍笑都要忍瘋了,笑眯眯地給楚召淮夾了個小籠包,“王妃哪有錯呢,王爺八成因為斷藥脾氣不好,不是生王妃的氣。”

 楚召淮這才放下心來,繼續沒心沒肺地吃早膳。

 姬恂的藥很是難熬,火候和劑量都得控制好,楚召淮和趙伯將小錦鯉安頓在好,便一直蹲在小廚房一上午才將藥熬藥。

 將藥倒在小盅中讓下人給姬恂送過去,楚召淮暫時沒事兒幹,溜達著去找姬翊玩。

 剛走到前院,空中瀰漫著一股熬糖的香甜味兒,絲絲縷縷從高牆飄來。

 楚召淮疑惑不已,攏著披風走去門口。

 璟王府被民間戲稱“閻羅殿”,是煞神的住處,若長久停留恐怕會被煞神抓去殺了吃,所以尋常一整條街都沒多少人。

 今日倒是稀奇,門口人來人往,儼然像個小市集,賣什麼的都有。

 門口大石獅子邊,還有個捏糖人的攤位。

 楚召淮詫異極了,溜達去門房邊問:“今天是王爺生辰嗎,外面為何這麼多攤位?”

 “不是。”門房也納悶兒,“小的也不知,府裡沒吩咐要趕人。想來是即將上元節,京中市集太多所以聚集到這兒了吧。”

 楚召淮點點腦袋:“好的。”

 捏糖人的老人正在熬糖,香味撲鼻,幾乎將楚召淮拽著飄下臺階。

 他眼巴巴站在攤位邊看著漂亮的糖色,從懷裡掏出來碎銀子:“我想要個糖人。”

 老人笑著問:“小公子想要個什麼樣式的呢?”

 楚召淮想了想。

 幼時他經常瞧見舅母給表兄買連年有魚的糖人,下意識想要個一樣的,但轉念一想,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可憐的“學人精”,只好矜持地說:“您看著吹吧。”

 老人看著楚召淮衣袖上的魚水紋,樂呵呵道:“那就給小公子吹個連年有魚吧。”

 楚召淮眸光一動,努力抑制住高興:“嗯嗯嗯!”

 老人拿起小篾刀颳了糖,見他手裡的碎銀子,提醒道:“小公子不要關撲一把嗎?兩枚同花就能得一個。”

 楚召淮眼眸彎起,將銀子掂了掂,隨手接住。

 這一瞬,他終於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不再故意壓抑情緒扮成熟,陽光下昳麗的面容笑逐顏開,張揚又肆意。

 “不啦,我要買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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