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88 章 這麼睡去,不再醒了


 陸焚如沒能立刻離開。

 左眼窺得的過往,不論多少,在現實裡也只是彈指一揮間。

 在這彈指的須臾片刻,陸焚如實在忍不住跟著祝塵鞅,想看師尊離開後做了什麼、去了什麼地方。

 他跟了很遠的路,才終於意識到……祝塵鞅也並不清楚這件事。

 祝塵鞅也並不清楚,不做師尊了,要做什麼。

 不去逗小徒弟,又不除妖,又不去看桃花,那麼要去什麼地方。

 祝塵鞅過去沒考慮過這個。

 上九天早已叫戰火吞噬,祝塵鞅在上面並沒有親朋故交。而這塵世間,十餘年來,除了斬妖除魔護衛一方,祝塵鞅也只養過徒弟。

 “師尊。()?()”

 陸焚如趕上他,盡全力想穿透這時空阻隔,跟到他身邊,可傾盡所能也無濟於事……他跟著祝塵鞅把這條路走到頭。

 祝塵鞅把路走到頭,發現是片懸崖,險峻異常,上倚絕壁。

 殘陽如血,將懸崖照得一片赤紅,竟透出點點金光,這刺眼金光投落下去,是滾滾黑水。

 陸焚如認得這個地方。

 他忘不掉,沒人能忘記自己死過一次的地方,但此刻他只想擋住祝塵鞅,讓師尊別往下看。

 祝塵鞅端詳那弱水,靜靜出神。

 “焚如。?()_[(.)]???&?&??()?()”

 祝塵鞅說。

 陸焚如身形巨震,他以為師尊察覺到了自己,凝神細看,才發現祝塵鞅是在對著那弱水說話。

 ……祝塵鞅在練習生他的氣。

 這對天賦異稟、修煉之路一片坦途,從沒遇過半分阻礙的堂堂九天戰神來說,實在有些難了。

 祝塵鞅深吸口氣,有點挫敗地嘆出來,又端起架勢,重新換了個語氣:“焚如。()?()”

 他自己把自己說笑了,啞然搖頭,把語氣變得更兇些。

 陸焚如聽著師尊一聲聲叫自己。

 這些話音,並不比那萬千刀雨更好受,生生剮骨錐心,他卻挪不動步子。

 祝塵鞅練習了個把時辰,咳了兩聲,使金光發出把小飛刀,慢慢揉著額角,摘了個野果吃著潤喉。

 還真是……看不出寸進。

 倒是這野果很甜,黃澄澄的,看著也好看。

 祝塵鞅靠著那險峻峭壁,指使小飛刀又摘了些,不顧那松樹妖反對,掛在火冒三丈的三萬年老松上。

 有一個沒掛穩,掉下來啪嗒一聲,砸了小狼妖的腦門,把小徒弟砸得癟了癟嘴。

 祝塵鞅闔目感應,沒忍住笑了,又把那神力凝成的小飛刀化成一股風,拂上去輕輕揉了揉。

 “你我師徒,十餘年情分。()?()”

 祝塵鞅慢慢唸了一句,又搖搖頭,重新刪改,“你我師徒情分。”

 你我師徒情分,到此盡了。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祝塵鞅刪刪改改,試了多次,最終還是說不出十分氣勢。

 偏要到這時候,他不著神鎧、不化外氅,一身單薄衣物靜靜靠在夜風裡,才叫人驚覺這煌煌凜然的九天戰神也年輕,也瘦削,也是肉體凡胎。

 他就這麼坐在那,神識

 擴遍群山()?(),

 看著倦鳥投林()?(),

 月落日升。

 一直等到昏迷的少年狼妖甦醒過來()?(),

 啃著松樹上結的奇特果子吃飽?()?[(.)]???????()?(),

 又在青石板旁撿到一堆蘑菇……那神識才算滿意,不動聲色地悄然斂回。

 祝塵鞅不再回離火園,因為左右也沒什麼地方去,就坐在這萬丈峭壁之下,修煉法力真元,淬鍊神力。

 等到那必須到來的一日,他得一掌擊碎陸焚如的內丹,確保那上古妖聖的殘魂受創之下,暫時無力干擾,再趁此時機剖淨陸焚如身上暗藏的血瘴血絲。

 這些都得在須臾間完成,不能給那殘魂反應的機會,也不能給陸焚如反應的機會。

 反應過來,就知道疼了。


 祝塵鞅還是不捨得徒弟疼,他檢查過陸焚如的身體,倘若剖淨血瘴血絲,這具肉身只怕也要崩潰,必得拿什麼來重塑。

 離火……並不合適。

 離火太灼太烈,極難馴服,操控離火的過程,也是消耗生機,毀卻肉身的過程。

 祝塵鞅用不了本命兵器,兵器承載不了離火真元,這具身體其實也一樣,早晚都要崩潰。

 這是宿命,巫族生來如此,越強便越不久長。在上九天那些大巫眼中,像他這樣承一身神骨神血而生的,珍貴的是精純神力,而非外頭這個容器。

 所以陸焚如將來就算報復他、殺了他,也不會被巫族怎麼樣,除非陸焚如要動他的神骨神血,才會觸及巫族底線。

 ……那麼就得有個能儘快煉化神骨,吞噬神血的新肉身。

 祝塵鞅看著緩緩流淌的弱水,他知道該用什麼了。

 這東西很合適,唯一的缺點是弱水寒毒陰寒至極,他也受不了,碰一碰都難受得要命。

 拿這個給小徒弟重塑身形,往後小狼妖不高興,就不方便再抱著哄。

 祝塵鞅想了一陣,又覺得這念頭好笑,搖了搖頭。

 缺點固然是缺點,但也大概用不著特地考慮。

 他要擊碎陸焚如的妖丹、剖了陸焚如的肉身,讓陸焚如溺在弱水裡,真真切切地死上一次。

 這條路要走到絕處,走到退無可退,走到不留一絲後悔的餘地。

 還有什麼可抱。

 陸焚如跟著他落在弱水畔,看他出神、看他自嘲,跌跌撞撞撲上去,想抱住那道影子。

 手臂攏住的只有夜風,幻象散盡,陸焚如跪在草地上,靜止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露水冰涼。

 陸焚如看著手中的蘑菇,恍惚著將它拾起,擦淨,用衣襬兜住。

 陸焚如輕聲說:“師尊。”

 風過鬆枝,沙沙作響。

 那老松受了祝塵鞅的神血,早已化形脫殼,元神遨遊天外,不知所蹤。

 青石板下平坦乾爽,並不是拾蘑菇的地方。

 叫師尊哄著,以為連仙丹都是樹上結出來的小狼妖……也一直不知道,老松就算憋上三萬年,也是結不出野果的。

 那野果個個沁甜,甘脆多汁,他不捨得吃,全藏在離火園裡,等著師尊回家。

 小白狼尚有妖物習性

 ()?(),

 最寶貝的東西()?(),

 總要挖坑埋起來。

 埋著的野果()?(),

 沒等到人?+?+??()?(),

 已長成樹苗,又綠一春了。

 /

 祁糾被鑽進懷裡的小白狼輕輕拱著,睜開眼睛。

 他這一覺睡得不錯,狼靈龐大的身體阻隔夜風,皮毛柔軟暖和,尾巴做被子,蓋得很舒服。

 他沒急著起身,抬起手,摸了摸小白狼溼漉漉的鼻尖:“遇見了什麼難事?”

 小白狼搖頭,拿腦袋輕輕拱他的手掌。

 祁糾慢慢揉了兩下,笑了笑,把暖烘烘的一小團攏進懷裡,閉上眼睛還要再睡。

 “師尊。”陸焚如有些不安,化了形捧住他胸肩,輕聲叫他,“飯菜做好了,吃些再睡,有青梅酒。”

 祁糾倒也沒那麼困,只是這會兒清閒。祝塵鞅這一身元神疲倦到極點,一旦沒了要緊事做,再沒有外界刺激,很難醒過來。

 元神沒心脈可撞了,陸焚如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又把寒毒收斂得一絲不露。

 “師尊。”陸焚如把飯菜都端過來,蘑菇炒得很好,油光鮮亮誘人,白米飯顆粒瑩潤,青梅酒也看著就清澈甘冽。

 祁糾靠著狼靈,接過筷子:“什麼時候練的手藝?”

 “有段時間了。”陸焚如低聲說,“瞞著師尊,偷著練的。”

 住在離火園裡的小狼妖還不能把飯菜燒得這麼好。後來他自弱水裡爬上來,獨自修煉,卻又已做不到和其他妖物一般,茹毛飲血吃生食活物。

 不得已,他偷著下山,去人間找了家客棧住著。

 那家客棧菜

燒得不錯,老闆人也很好,答應他幫工換房費,還給他找了間不錯的客房。

 他裝成來拜青嶽宗的人族少年,暗地裡學人家怎麼做菜、怎麼煮飯。

 一日日偷學下來,煎炒烹炸蒸煮燜燉……不知不覺也就熟了。

 這次來不及住客棧了,吃完這頓飯,他們所有時間都要花在路上,陸焚如心裡想,一定要再擠出半天去崑崙山。

 不論如何都要擠出半天,不周山就在崑崙山西北不遠,這條路是順的,他跟著師尊去看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