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那是碎裂的神骨
陸焚如等著它回答。
血瞳掙扎咆哮,叫森然青冰炸開片片血霧,這血霧被黑風包裹,左衝右突,竟是無半條路可逃。
“……你不能傷我。”血瞳嘶啞道,“你的妖魂,早已與我相連,那巫族小兒就是殺你一次,也改不得……”
陸焚如要問的不是這個,生鐵刀再掣,又豁開一條血口。
血瞳支離破碎,眼看就要徹底潰成赤色濃霧,仍在抵死掙扎:“殺身之仇,滅族之恨,你就——”
陸焚如將刀釘進那血瞳最深處,弱水寒毒沛然轟開。
血瞳叫這一刀生生斬碎,狂怒之下,淒厲血霧將這小妖物捲住,上古妖聖的滔天威壓碾下來。
那赤紅色的濃霧之中,飛沙走石淒厲無比,數不清的惡業滋生出萬千怨力,折出重重幻象,有人間肆虐戰火,有巫妖兩族死鬥,有血流漂杵,有白骨露野。
淒厲鬼哭凝成沖天怨氣,無數赤絲由血色的瘴氣里長出來,鑽入陸焚如周身竅穴,登時血流如注。
“疼與不疼。”血瘴裡又響起那空洞的洪鐘聲,“何不親自試試?”
血瞳先前不願傷陸焚如,是因為早已將這具軀殼視作囊中之物。
既然早晚要奪舍轉生,傷了哪個地方,日後都是麻煩。
……可這小妖竟如此不知好歹,簡直找死!
死後殘魂本就難以修煉,它不知煎熬了多少年歲,收集了多少惡業怨氣,才終於將這血瘴凝練,化出一對血瞳。
叫這對師徒一折騰,前功盡棄,毀了不知多少道行!
震怒之下,血瘴徹底不再留半分餘手,赤絲大肆撕扯剜割,直到這具軀殼在痛苦下戰慄抽搐,才覺稍稍滿意。
它雙目已毀,不能視物,卻仍能感知到那小妖物深陷血瘴之中,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命在頃刻。
陸焚如口中溢出鮮血,周身也血流如注,聲音低啞到了極點:“我師尊……有這麼疼?”
“那可不止。”血瘴笑道,“小子,你佔了便宜,巫族可比這遭罪得多——你以為有了那一身神血神骨,他們便不是肉體凡胎了?”
陸焚如睜著雙眼,他的左眼已同那血瞳一併毀去,右眼一片漆黑,視線落在空處。
這東西說得不錯,他的妖魂和這片血瘴早已融為一體,剝離不開。
陸焚如牢牢攥著生鐵刀,他其實並不在乎這個,仍想趁機將這一團血瘴也斬碎,可刀身嗡鳴不停,卻是怎麼都不聽他使喚。
“……無非是仗著些特異之處,逞威風時有些能耐,不好對付罷了。”
血瘴仍在繼續說,聲音傲慢至極:“巫族自詡古神後裔,其實廢物得很,修為越高,肉身越不堪重負……你那師尊,本來命也難長。”
如若不然,它早就趁那半年,奪了祝塵鞅的軀殼——可誰能受得了那滋味?
一副軀殼千瘡百孔,就沒有一刻不疼的時候,傷勢發作起來生不如死,只想找把刀抹脖子,恨不得魂飛魄散了事。
就算有神骨神血這般誘惑,這滋味也一刻都忍
不下去。
故而血瘴勉強裝了半年的祝塵鞅,時不時冒出來刺激一下陸焚如,就立刻縮起來,半點沒動過奪舍的心思。
若不是為了讓這小子多恨祝塵鞅,多攢些怨力恨意,快些突破,血瘴早就逃之夭夭了。
“小子,識相些。?()?[(.)]??*?*??()?()”
血瘴慢慢將這些說完,赤絲纏繞著陸焚如,將人翻了翻,“你也不想落到你師尊這個地步罷?()?()”
“你殺不殺他,他也活不了幾日了。()?()”
血瘴道:“你動手利索點,反倒是孝順……你若死在他前面,誰來給他收屍?()?()”
還不如老實些,就叫它奪舍,回去給那巫族小輩個痛快。
日後立個衣冠冢,看在這些年纏鬥不休的份上,它倒也並非不能替陸焚如去上幾炷香。
陸焚如在這些話裡靜了半晌,忽然輕笑了一聲。
血瘴莫名:“你笑什麼?”
“你畏
懼祝塵鞅。”陸焚如問,“為什麼?”
血瘴彷彿被戳了痛處:“我畏懼他?!荒唐至極!一個巫族小輩,自不量力,妄想逆天改命,笑話——”
陸焚如問:“什麼逆天改命?”
血瘴聲音驟停。
陸焚如見它不肯回答,知道問不出,也就不再白費這個力氣:“祝塵鞅……”
這三個字,就彷彿什麼最殘酷的法咒,深勒入骨,碎成一團團刺目血霧。
他彷彿在某處看著自己,正被層層剖開,抽筋剝皮,剜骨割肉,倒出一堆破爛臟腑,扔在地上。
原來到這時候,最明顯的念頭是麻木。
到了沒資格再叫師尊的時候,原來就算千刀萬剮也不疼。
陸焚如垂著視線,慢慢含著這三個字,瞳孔裡也彷彿覆了一層青冰。
“你被祝塵鞅囚著,便出不來。”
“這些年裡,你魂力停滯,傷的那隻眼睛也還瞎著。”
“你是窮奇的祖宗,以惡念為飼,越是極惡之徒,越能助你修煉。”
陸焚如問:“在祝塵鞅身上,十多年,你什麼都沒得到嗎?”
……血瘴忽地陷入沉默。
這沉默並不安寧,反倒有種歇斯底里般的暴怒正無形滋生,血水翻滾著冒起泡,噼啪破開,濺到他身上就冒起青煙。
陸焚如被赤絲撕開皮肉,卻毫不在乎,有這些東西亂割亂剜,他妖魂之內的諸多封印都被劃破。
血光潰散,隨著徒勞的怒吼聲,有水銀似的光澤流出來。
……
原來他被他的師尊抱過那麼多次。
陸焚如近乎貪婪地看,他看見祝塵鞅教他功法,陪他練習,處處耐心指點,甚至收了法力與他對練。
祝塵鞅這一身法力早已臻化境,真元收放自如,應對從容,不知有多瀟灑。
陸焚如卻沒這個本事,妖力收攏不住,不是轟塌了哪處房屋,就是糟蹋了一片好好的竹林。
少年狼妖睡不著,大半夜夾著尾巴,偷偷摸摸跑出去找新竹子,被師尊拎著後脖頸捉個正著。
“好了,好了。
”祝塵鞅笑得輕咳,
假裝什麼也沒發現,
託著小白狼放回地上,
轉回身去,
“師尊沒看見,去玩吧。”
月亮底下,化形回人的小徒弟抓著他的衣袍,不去玩也不肯跑。
祝塵鞅闔目等了許久,睜開眼睛。
看見那隻攥住衣襬不放的手,祝塵鞅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站在稍涼的夜風裡。
“……焚如。”祝塵鞅輕聲說,“來日——”
這話才說到第二個字,聽見個“來”的小徒弟已經應聲鑽進師尊懷裡,將祝塵鞅牢牢抱住,埋進那片肩頭。
祝塵鞅張了張口,哭笑不得,要說的話卻也嚥了回去,攬住懷中少年輕撫:“遇著什麼難事了?”
陸焚如低聲說了噩夢,夢裡他對師尊不好,咬了師尊的肩膀,還喝了很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