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哭一場吧
他學著祁糾,躺在雪地上,卻又不捨得浪費時間去看什麼天,所以就側過身,不眨眼地盯著祁糾。
“比賽?”祁糾突發奇想,“看誰先掉眼淚。”
葉白琅慢慢皺了皺眉,他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比賽,對“盯著祁糾看”這件事被打斷有些本能的不高興:“……掉眼淚?”
祁糾指了指太陽。
雪天的太陽是種不刺眼的慘白色,因為雲多霧大,完全可以直視。
只不過,不眨眼地一直看的話,還是會掉眼淚。
因為被遮住的太陽也有光,那些被凍住的、失溫的光線,依然在不斷穿透雲層和雪霧。
“看著太陽,一直不眨眼。”祁糾說,“誰先掉眼淚,誰就輸了。”
葉白琅不太喜歡這個規則:“我想看著你。”
祁糾:“……”
那豈不是多少有些玩賴。
他又不會亮,又沒有光。
但狼崽子願意玩遊戲就是個進步,祁糾也不對他多做要求,拍了拍葉白琅的背,示意遊戲開始。
……
遊戲開始兩秒後,祁糾就被彈回了緩衝區。
“快。”祁糾找系統幫忙玩賴,“給我弄兩根火柴棍。”
系統幫它搓出數據火柴棍,支著祁糾的眼皮:“要不要開自動託管?”
自動託管是最節能的模式,能夠模擬人體的基礎生命活動,會睜眼閉眼、有心跳和呼吸。
祁糾隨時隨地都可能昏迷,葉白琅已經習慣了這件事,不會被“躺在雪地裡的祁糾不小心累得睡著了”刺激。
葉白琅會抱著終於聽話、不再折騰的祁糾,坐上輪椅,綁好約束帶,帶祁糾回家。
葉白琅已經是個很合格的護工,會嚴格檢查祁糾有沒有凍傷,會未雨綢繆地給祁糾熬防感冒藥,會趴在床邊,盯著祁糾發呆。
葉白琅會很乖地等著他醒。
祁糾點了點頭,他下單了麻辣燙和爆辣米粉,剛拆開筷子,就被監控裡的變故引去注意力。
“等會兒,我再回去一趟。”祁糾把筷子塞給系統,“現在。”
系統愕然:“現在?可你剛被彈出,能量只恢復了百分之零點七……我們剛開了自動託管。”
祁糾知道,但他還是得回去一趟,宣佈這個遊戲的輸贏。
系統切換了模式。
恆溫的空間瞬間消失,祁糾回到雪窖冰天,從身體裡搜刮出百分之零點七的力氣。
“……狼崽子。”祁糾說,“過來。”
葉白琅大口喘氣,他的神色格外茫然,似乎被自己眼睛裡正湧出的東西嚇得不輕。
……他想不通這是什麼。
葉白琅不理解眼淚的用處,他同意和祁
糾玩遊戲,只是為了可以繼續看祁糾。
祁糾說得對,躺在雪地裡的確會讓人變得輕鬆。
在幻象裡,葉白琅被雪慢慢埋住,祁糾躺在他身邊。
或許這是對的,當初在那片林子裡,祁糾在他面前倒下去,葉白琅就該躺在他的身邊。
……
這是難得輕鬆的幻象,葉白琅甚至不頭疼。
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也想不通,這些眼淚是哪來的。
“過來。”祁糾的聲音也輕得像幻覺,“我沒力氣……”
祁糾不是幻覺,葉白琅爬進祁糾懷裡。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能丟人到這種程度,但祁糾好像不嫌他丟人。
祁糾躺在雪地上,微睜著眼睛。
隔了一會兒,祁糾終於辨認出他的輪廓,慢慢現出一點笑。
“活著……好不好?”祁糾逗他,“睡著了,可沒這一出。”
葉白琅拼命點頭,他發不出聲,眼淚要把祁糾淹了,他抱著祁糾,笨拙地往懷裡藏。
祁糾完全沒力氣配合他,葉白琅抱起他的身體,祁糾的頭頸就軟綿綿仰過去。
葉白琅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也只做到把祁糾在懷裡抱穩,沒法讓祁糾坐在輪椅上。
“不坐了。”祁糾說,“扔著吧……你揹我回去,背得動嗎?”
葉白琅把祁糾背起來,他背得動,祁糾的體重掉得很厲害,這騙子又非逼著他游泳健身。
祁糾趴在葉白琅的背上,狼崽子輸得一塌糊塗,眼淚噼裡啪啦往手背上砸。
祁糾決定回頭勒索葉白琅點什麼,但今天就算了。
今天就算了,他就剩百分之零點三的力氣,得精打細算,才能不扔下葉白琅。
祁糾被葉白琅揹著回家,他做指揮,給哭到看不清的狼崽子領路。
祁糾還挺細緻,教葉白琅怎麼叼著他的袖子,讓他的胳膊抬起來。
抬起來才有點兒這個意思。
狼崽子的牙齒打著顫,死死咬著他那隻袖子,祁糾伏在葉白琅背上,手臂回攬過
風雪比剛才大,這很不錯。
葉白琅這麼想著——他正好可以找藉口,解釋自己之所以彎腰,是因為發現祁糾被大風凍掉了一排眼睫毛。
或者有一批不長眼的雪花,正繞著他們打轉,化成水一定冰涼……著了涼就容易生病,這很危險。
雪花不懷好意,隨時可能偷襲祁糾,他要防患於未然。
反正祁糾看不清楚,這些都由他信口亂說。
葉白琅垂著眼睫,雙手撐住輪椅扶手,不準祁糾逃跑。
他邊停不下來地胡思亂想,邊膽大包天地俯身,和呼嘯著的冷風一起,去咬祁糾的鼻子尖。
蒼白的冰天雪地裡,葉白琅的氣息同祁糾胡亂糾葛。
那些滾燙的氣流被他急喘著呼出,不像從肺裡來的……像有隻手用力擠攥住他的心臟,迸出殷紅滾燙的血。
葉白琅用兩隻手困住祁糾,咬上那個人被風雪凍得冰涼的皮膚,有雪花嗆進喉嚨,激得他閉上眼咳嗽。
天太冷了,他凍得發抖,連牙齒都打顫。
……
這樣能讓他以後回想十萬次的事,真正發生的時候,其實也不過就是須臾片刻。
葉白琅慢吞吞後退,把每個細節記清。他在肚子裡裝好了這種行徑的解釋——有七種藉口,細分二十一個理由,隨便祁糾信哪個。
等他喘過氣,他就挨個解釋給祁糾聽。
真難養,咬一口都要找理由。
怎麼會有這麼嬌氣、這麼難養、這麼欺負人……這麼鋼筋鐵棍電線杆直的騙子。
葉白琅在想法裡笑了一聲,抬起眼睫。
他在心裡相當過分地腹誹祁糾,不情不願地準備開口,可等到看清祁糾時,卻又怔住。
可能是他看錯了,也可能是他猜錯了。
祁糾好像……並沒在等他解釋。
當然祁糾的確是挺震驚,一點不出乎葉白琅意料的那種震驚——因為實在過於震撼,祁糾直接就在
當場懵了。
之所以放任葉白琅蹬鼻子上臉,一小半原因是祁糾太過虛弱沒什麼力氣,多半則是因為這人差不多已經當場石化。葉白琅猜,在他真這麼幹的那幾秒裡,祁糾一邊石化,腦子裡一邊轉的可能是“誰家好人說啥都學”和“大雪天拉雪橇難道會讓人變狼”。
……但這種震驚,在葉白琅直起身後沒多久,就迅速從祁糾的臉上褪去,變成思索的認真。
那雙暗淡卻仍舊暖和的琥珀色眼睛,雖然早已失焦,卻依然準確找到他的方位。
祁糾對著他的方向,慢慢皺起眉,咬掉右手的手套,摸了摸葉白琅凍得毫無知覺的臉。
“怎麼這麼難過。”祁糾摸摸他的臉,又摸他的耳垂,掌心的熱意滲進他麻木的軀殼裡,“葉白琅。”
輪椅上的祁糾抬手,朝他後頸輕輕一按,就讓葉白琅失去力氣,落進祁糾做成的羅網裡。
天羅地網。
葉白琅從愣怔裡回神,微弱掙扎了下,被祁糾攬著輕拍後背。
祁糾靠在輪椅裡,空著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在他背上慢慢地拍。
“好點沒有?”祁糾摘下手套的那隻手,摸摸他的下巴,捏捏瘦得沒什麼軟肉的臉頰,因為落點不準,祁糾的手指擦過他正劇烈發著抖的眼睫毛。
“這麼大脾氣……不就是欺負你幾次。”祁糾低頭問,“怎麼能好點,再讓你咬一下?”
祁糾輕輕拍他的背,從短髮捋到後頸順毛:“怎麼難過成這樣啊……”
葉白琅茫然地蜷在輪椅旁,他不受控地向祁糾身邊貼,又怕祁糾被凍到,搶過那隻不老實的手藏進懷裡。
他沒覺得自己難過,他是很認真地在咬祁糾,這件事值得他以後拿出來,一點一點回憶,添油加醋想十萬次。
加上後面的全部細節,不僅保價還能升值,值得品評的次數至少升到一百萬。
葉白琅發現自己又開始發瘋,他壓制不住地嫉妒祁糾口中那隻小白狼——那狼崽子咬了祁糾,是不是也被祁糾這麼抱著,在雪地裡拍著背好聲好氣地哄?
祁糾那時候一定很健康,是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把那狼崽子舉起來,頂在腦袋上哄……再揣在懷裡晃著,一路散漫地亂逛,哼著歌慢悠悠下山?
憑什麼那個狼崽子就有這麼好的運氣,什麼都沒錯過,那麼早就遇見祁糾?
“問你話呢。”祁糾揪他的眼睫毛,看葉白琅還木木愣愣地不知道回答,索性單手解開輪椅的約束帶,“算了……你蹲穩。”
葉白琅剛回神,就魂飛魄散地看著這人一言不合,居然結結實實往他身上栽倒。
……要不是這些天被祁糾押著,不得不大口吃肉、大口吃飯,睡不著也必須閉眼躺著,葉白琅可能要被他嚇得當場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