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趙亮留學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年約三旬的女子,衣衫襤褸,面容疲憊,身形卻依然挺直。她低聲叮囑著同行的兩個女子:「再忍耐片刻,前方便是明國的地界。」
這位女子,正是新任正藍旗主完顏宗輔的妾室、完顏雍的生母李氏,此刻正扮作「宋肅王妃任二姑」,帶著兩名少年——完顏亮、完顏雍,嚮明國投奔。
這是完顏吳乞買精心策劃的一齣戲。
一個月前,完顏吳乞買親自調派人手,從韓州(趙宋宗室被押往五國城前的羈押地)尋得肅王趙樞的舊物,又特意安排人搜尋了肅王妃任二姑、杞王妃曹氏的衣物,以此作為「遺存信物」。
這場騙局的目的很簡單——送金國貴族子弟前往明國求學,以便未來從內部摸清明國的運作方式,同時也能在兩國間佈下更深遠的棋子。
然而,真正的變故發生在臨行前。
臨行的那天,燕京宮廷內一片肅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僅僅是送三個孩子去明國,而是金國未來國策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隊伍即將出發時,宮內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鬧聲。
「不行!你不能帶走亶兒!」
宮門前,一名身著深色宮裝的婦人幾乎跌坐在地上,死死拽住完顏亶的手臂,淚流滿面。她就是蒲察氏,金國皇族貴婦,完顏阿骨打長子完顏宗峻的遺孀,完顏亶的生母。
周圍的女真人貴族們紛紛上前勸阻,但蒲察氏哭喊不止。
「當年太祖爺家的蠅果大訛哥死得早,留下本宮孤兒寡母,本宮半生忍辱,後半輩子只指望著這個孩子。」
「如今你們一個個都想著自己的孩子前程,竟然要把我家亶兒送去明國做質子?」
「吳乞買!你大哥早亡,你就這麼忍心看本宮一個寡婦沒了依靠?」
完顏吳乞買面對蒲察氏的哭訴,心頭大惱。
但這畢竟涉及到金國皇族的嫡系血脈,完顏宗峻又是大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長子,曾是皇位第一繼承人,若不是他英年早逝,這皇位根本輪不到他完顏吳乞買。
而完顏亶作為嫡孫,若是送去明國,確實會引起許多宗室的不滿。
宮廷內外的氣氛凝滯下來,所有人都等著完顏吳乞買表態。
完顏吳乞買沉默良久,終究嘆了口氣,道:「罷了,合剌留下。他是大金太祖爺嫡長孫,不能流落外邦。」
蒲察氏聞言,終於止住哭聲,但仍淚眼婆娑地看著吳乞買。
完顏吳乞買轉頭,看向身旁的完顏宗幹和完顏宗輔道:「既如此,便讓迪古迺、烏祿二人前去。」
完顏宗幹和完顏宗輔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完顏亮一眼,而後拱手:「臣侄遵命。」
就這樣,原本計劃三兄弟同行的安排被臨時更改,最終只有完顏亮和完顏雍兩人隨隊前往遼南。
他們沿著山間小道,穿越草莽,最終抵達明國控制區。
鳳城稜堡的城門外,來往人群熙熙攘攘。衣衫襤褸的流民、推著牛車的商販、帶著家眷的漢民、偶有衣著考究的官員騎馬進出,構成了這座新近歸屬大明國的邊城日常。
在城門一側,一名身著明國官服的城門官端坐於案後,手中捻著筆,漫不經心地翻閱著過關文牒。
「下一個。」
李氏低垂著頭,牽著完顏亮與完顏雍,緩步上前。兩名女僕護衛則微微側身,隱去腰間兵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姓名?」城門官頭也不抬地問道。
李氏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妾身大宋肅王妃任二姑,幼子趙亮,次子趙褎。」
城門官皺了皺眉,抬眼掃了一眼三人,又翻了翻手裡的文書,見是遼南流民入籍申請,便淡淡問道:「來自何處?」
「韓州……」
「韓州?」城門官挑眉,看了李氏一眼,隨即若有所思地低頭在名冊上翻找了一番,喃喃道,「韓州的……趙家人……」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完顏亮和完顏雍的臉。兩兄弟神色淡定,站得筆直,顯然是從小受過良好管教。然而——這辮子頭和鬍子茬怎麼回事?
雖說兩人年幼,尚未長出鬍鬚,但臉頰上那層淡淡的絨毛,實在是有些違和。尋常的前宋宗室小兒,怎會帶著如此濃厚的女真特徵?
城門官眯了眯眼,隨即語調平靜地道:「兩個孩子幾歲了?」
李氏垂目道:「趙亮七歲,趙褎六歲。」
「七歲、六歲……」城門官點了點頭,隨即將手裡的文書往案上一丟,語氣不容置疑地道:「按照《大明教育法》,學齡兒童必須就讀學堂。既然你們已經入籍遼南,那這兩個孩子,得去縣學報道。」
李氏聞言,心頭猛地一緊:「這……官爺,我們母子才剛剛流亡至此,尚未安頓……」
城門官不耐煩地擺擺手:「大明國的律
法便是如此,若是你想入籍,孩子就得讀書。你們若是不願,儘可離開。」李氏一時語塞,完顏亮和完顏雍則對視一眼,眼中掠過一絲異色。
「好了,帶他們去縣學登記。」城門官一揮手,旁邊的衙役立刻上前,示意他們跟上。
李氏心中雖有疑慮,但也明白此刻別無選擇。她低聲對兩個孩子說道:「記住,在這裡,你們是趙亮、趙褎。」
兩兄弟默默點頭,隨著衙役緩緩步入城內。
在晨曦映照下,遼東路縣學的硃紅色牌匾,赫然映入眼簾。
數日後,「宋室遺孤」趙亮、趙褎,在大連市實驗小學一年級入學。
三月初九清晨,海風吹拂著明亮的琉璃瓦屋頂,大連市實驗小學的校門口熱鬧非凡。身穿不同布料新衣的小學生們魚貫而入,揹著統一發放的竹編書簍,或興奮或忐忑地踏入這座學堂。
趙亮和趙褎在人群中並不顯眼,他們穿著尋常漢民子弟的衣裳,臉色略顯蒼白,目光謹慎地掃視四周。李氏低聲叮囑:「記住,在這裡你們是趙亮、趙褎。」
兩人點頭,各自隨著新生隊伍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級。
一年一班的教室裡,孩子們規規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趙亮的同桌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臉頰微微泛紅,扎著兩條麻花辮,眼神帶著一絲怯生生的警惕。
她自我介紹時,聲音細細的:「我叫胡慈英,老家京東濰州,兩年前……金狗殺了我爹,把我們家趕出了家鄉。」
她咬牙切齒地提到「金狗」二字,目光一掃趙亮,似乎在期待他的反應。
趙亮臉都綠了,心想自己才是那個被叫「金狗」的人啊!可他只能維持住「靖康皇孫」的人設,微微皺眉,學著大明少年那種同仇敵愾的語氣,低聲道:「我也恨金狗。」
胡慈英眼睛一亮,瞬間把趙亮當成了「自己人」,小聲問道:「那你家也是被金狗害的?」
趙亮心頭一緊,隨即靈機一動,壓低聲音,故作沉痛地道:「我是開封人,原本……原本是趙家皇孫……」
「啊?!」胡慈英眼睛瞪得老大,教室裡其他孩子也紛紛側目。
趙亮見此情形,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編下去:「靖康年間,金狗攻破汴京,抓了許多宗室北去。我年幼,被囚禁在韓州三年……那是人待的地方嗎?」他咬牙切齒,「吃的是豬食,住的是地牢,整日被逼著剃髮、穿胡服……若不是後來有人偷偷救我出來,我恐怕再也見不到宋人了。」
胡慈英憤憤不平地握緊拳頭:「果然金狗沒一個好東西!」
趙亮暗自鬆了口氣,心想自己這身份應該算穩住了。然而,胡慈英下一句話卻讓他汗流浹背:「以後學堂裡有啥事,你放心,姐罩著你!」
一年四班的氣氛明顯比一年一班活潑許多,剛剛入座,孩子們便開始互相打量彼此,偷偷議論新同學。趙褎的同桌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孩,皮膚微黑,雙眼明亮,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她眨了眨眼睛,斜看著趙褎,嘴角一勾:「喂,你不是宋人嗎?怎麼一身胡氣?」
趙褎心中一凜,警覺地看著她:「妳是誰?」
女孩毫不在意地笑道:「我叫烏林荅婉容,復州本地人。我爹說我們家是唐朝時從黑水靺鞨南下來的,早就熟化啦,可你……」她用手指比劃著趙褎的臉,「怎麼看著比我還像個胡人?」
趙褎的手悄悄攥緊,心中暗罵:這個死妮子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問題!
他強行鎮定下來,學著平日裡聽來的說法,冷淡地道:「我小時候被金狗擄去,關在韓州三年。妳覺得,金狗會好好養宋人的孩子嗎?」
烏林荅婉容一愣,歪頭想了想,竟然點頭道:「嗯……有道理。」
趙褎鬆了口氣,心想終於矇混過關了。
然而烏林荅婉容突然又湊近他,咧嘴一笑:「那你會不會說女真話?」
趙褎一驚,心跳猛然加快,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會。」
「不會?」烏林荅婉容皺眉,「可是你剛才聽見我叫你胡人,臉都黑了。」
趙褎一時語塞,心裡暗罵這個死丫頭怎麼這麼機靈!
烏林荅婉容見趙褎不說話,頓時哈哈大笑,隨即拍了拍他的肩:「行吧,反正你以後跟著我混,學堂裡沒人敢欺負你。」
趙褎:「……」
大連市實驗小學的課業安排相當緊湊,上午教授漢字、算術,下午則是歷史、禮儀。趙亮和趙褎兄弟倆原以為只要藏住身份,度過幾年時光便能達成皇瑪法的任務,可誰知僅僅第一天,他們就深刻體會到了這個學堂的「不同」。
下課後,胡慈英拿著課本走到趙亮面前,小臉嚴肅地道:「你之前在韓州,應該沒學過這些吧?姐可以幫你補習。」
另一邊,烏林荅婉容笑嘻嘻地拉著趙褎:「喂,我們班上的人可不比你們南朝的書呆子弱,過幾天就有考校,你要是跟不上,可別怪我不給你面子。」
趙亮&趙褎:「……」
這明國學堂裡的同窗,怎麼比小時候一起玩的大金格格們還
難纏?!但是無論如何,他們將用新的身份,在明國大連市的新環境中,開始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