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無時(十二)
寧行遠看到他時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卻是沒有阻攔他與自己同行。
寧不為以渡鹿的視角抬頭望去,便見一道氣勢宏偉的大門橫亙在眼前,門上鑲嵌著無數珍貴的金銀珠寶,看上去……十分花裡胡哨。
門上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大字——浮空境。
而後所有的畫面統統變模糊一閃而過,再看清便是渡鹿回到了寧府。
其中有一天的記憶格外明顯清晰,情緒也尤為濃烈。
寧府,澹懷院。
“渡鹿,這是公子要的桃花釀,正好你回來,便給公子送去吧。”小丫鬟笑著將一罈酒遞到了他手中。
渡鹿微笑著接過,“公子不喜歡喝桃花釀。”
“這我也不知曉了,還是你在公子身邊伺候的時間長,咱們比不得你。”小丫鬟不軟不硬地刺了他一句,笑吟吟地離開了。
渡鹿抱著那罈子桃花釀,臉上的笑漸漸斂起。
他明明已經是寧行遠的親傳弟子,可做的依舊是下人的活計。
他抱著桃花釀去了前廳,卻沒有見到寧行遠,便又繞過前廳去了書房。
去往書房的連廊下,他餘光瞥見了前些日子被寧行遠接回來的那個小孩,據說是巽府商州辰城寧家那邊的小公子,在的旁支死絕了,被參州的那個寧帆帶去修了無情道,寧行遠將人帶回來費了不少功夫。
“乘風。”他站在連廊下喊了小孩一聲。
站在九葉蓮花叢裡的小孩子烏髮雪膚,像個漏了餡的芝麻湯圓,聞言抬起頭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他,嘴裡還含著一片花瓣沒來得及嚥下去。
“外面落雪了,回屋子裡去玩。”渡鹿忍不住笑道:“下次出來記得戴披風。”
湯圓伸手薅了一朵九葉蓮,吧嗒吧嗒邁著小短腿往自己的屋子裡跑,結果跑得太快,腳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因為穿得厚,蹬著小腿好幾下沒爬起來。
渡鹿放下桃花釀,走過去伸手將他抱起來,還幫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笑道:“你跑慢一些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小孩抿著唇,低頭從自己的手裡揪了片花瓣塞進了他手裡,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渡鹿低頭看著手裡的花瓣,勾了勾嘴角,折身回到連廊下抱起了桃花釀,那片花瓣被他隨手丟在了地上,沾了雪的靴子將那花瓣踩了個稀爛。
他走到書房前,正要敲門,卻聽見裡面傳來了一聲怒斥: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此舉不妥!”
渡鹿還是頭一次見寧行遠發這麼大脾氣,手僵在原地半晌,卻還是沒有忍住,悄悄推開了一條縫。
他只看見了寧行遠的半個背影。
“這陣……需有人來祭……”另一個人的聲音很模糊,“……乘風……”
“不可能。”寧行遠冷聲道:“你最好趕緊打消這個念頭。”
“總要有人……”另一個聲音低笑一聲:“……渡鹿?”
站在門外的渡鹿猛地一僵,背後瞬間沁出了一片冷汗。
這次寧行遠卻沒有了聲音。
渡鹿只覺得冷風刺骨,心中冰涼一片。
背對著他的寧行遠突然轉過身來,兩個人的目光有一瞬間的交錯,渡鹿抱著酒罈子猛地轉身消失在了原地。
他驚慌失措地跑過大片九葉蓮的花叢,滿臉都是惶惑不安。
寧行遠要用他祭陣!
他要趕緊離開!
他腳下一滑,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桃花釀灑了滿身,桃花的淺香混雜著酒氣融在雪裡,他抬頭,便看見花叢中向他望過來的寧乘風。
畫面霎時一黑,寧不為猛地回過神來,迅速掐訣要往渡鹿的殘魂上拍,可終究是遲了一步,渡鹿的殘魂在縛魂陣中乍然消散,一縷青光猛地自縛魂陣中躥了出去。
朱雀碎刀緊隨其後,可到底是晚了一步,讓那縷青光逃之夭夭。
朱雀碎刀深|深|插|進客棧的窗欞裡,寧不為走到窗戶邊將碎刀拔了出來,看向縛魂陣中渡鹿殘魂的灰燼。
很明顯渡鹿的記憶被方才那縷青光動了手腳,而他竟一直沒有察覺,之前在一見峰也是這青光突然出現襲擊他……
這青光似乎是故意讓他知道渡鹿裡的這些記憶。
如果寧行遠從浮空境帶出來的玲瓏骨,那為何他在寧家十六年從未聽聞過有關玲瓏骨的消息?便是後面五百年,十七州關於玲瓏骨的消息少之又少,起碼他根本沒有注意過,若不是後來聽說玲瓏骨被崇正盟視若珍寶,他壓根不會起這個心思。
寧行遠提起的“祭陣”又是什麼?為何要提他和渡鹿?
如果渡鹿是因為知道寧行遠要拿自己祭陣才對寧行遠起了殺心,他當時一個金丹期的修士,如何殺了當時已經是合體期的寧行遠?
如果這青光的目的是想引他去查寧家五百年前發生的事情——寧不為突然一愣。
他的手被人溫柔地抬了起來,手裡的朱雀碎刀因為他力氣過大染上了血,正滴滴答答往下落。
那軀殼動作很輕,將那枚碎刀從他掌心裡拿出來放到桌上,而後拉著他坐下,從懷裡掏出一瓶藥粉來。
寧不為下意識要將手縮回來,手腕卻被對方牢牢扣住,竟然沒能抽回來。
藥粉敷在傷口處還不算完,這軀殼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布條,不緊不松地給他纏了一圈,甚至還繫了個挺好看的活結。
寧不為五百年都沒正兒八經包紮過傷口,現在冷不丁被人這麼溫柔地對待,被包好的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僵在半空中沒動。
那軀殼無奈地托住他的手。
柔軟的指腹不經意間劃過他的手背,留下一陣溫熱的觸感。
寧不為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朱雀碎刀,語氣生硬道:“我去看看那倆傻子怎麼還沒回來。”
說完,不等那軀殼再有其他動作,他便大步衝了出去,猛地將門給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