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臨江(九)
“還說等化形了定然比你高大強壯。”
寧不為大怒,伸手要從他袖子裡拽出那該死的藤蔓來,“我今年才十五,它一個快上百歲的精怪還敢跟我比,有本事讓它等我長大了再化形!”
兩人一藤在廊廡之下吵吵嚷嚷,紅泥小爐上煮著茶,氤氳的白色霧氣升騰而去,裹挾著茶香散進了廊外的細雪裡。
寧不為被罰回家反省這幾日,正巧碰上寧行遠有空,見他沒有罰自己,便將心放回了肚子裡,權當做運氣好放了個假。
將前來挑事的幾個主家子弟給揍趴下,寧不為拿繩子將他們捆在了後山的山門口,拍拍手就要走。
“寧乘風!你不許走!”寧昊頭朝下掛在樹枝上,大聲喊道:“你給我回來!”
寧不為轉過身看向他,扎著馬尾的少年笑得意氣風發,“我偏不。”
說完祭出自己的飛劍跳了上去,還十分囂張地御劍圍著鬼哭狼嚎的幾個人轉了一圈,把寧昊幾個氣紅了臉。
馬尾玉帶劃過利落地弧度,寧不為踩著長劍直衝雲霄,玄色衣袍被風吹得鼓起,連人帶劍穿破流雲飛速而過,驚得雲中翩然而過的仙鶴一個踉蹌。
他去錦衣閣取了前些日子定做的高階法衣,又順手從珍寶閣挑了塊若谷峰靈玉做鎮紙,拎去了寧行遠的院子讓他給自己雕朵九葉蓮。
寧行遠正在前廳擦刀,聞言道:“這九葉蓮天天都能見,你看不膩麼?”
“好看又好吃,不膩。”寧不為一路飛回來有些渴了,嫌棄寧行遠的茶杯太小,起身去博古架上尋摸了個大點的杯子,一個小清潔術下去才往裡面倒水。
“那杯子我天天擦,就你愛乾淨。”寧行遠放下手中的朱雀刀,拿起那塊靈玉來看了兩眼,“成色不錯。”
“我挑的自然不錯。”寧不為將茶杯放下,隔著茶杯將寧行遠放在桌子上的朱雀刀推得遠了一些。“刀不像刀,劍不像劍,真醜。”
朱雀刀氣得刀身嗡嗡爭鳴。
“環首刀都長這樣,你別惹它。”寧行遠一把按住要發脾氣的朱雀刀,“方才寧澤齡過來,說是你將寧昊幾個綁在了後山?”
“他們先挑的事,約我去後山,裡面全是他們布的陷阱。”寧不為手賤戳了一下朱雀刀,被暴躁的朱雀刀劃了道血口子,他也混不在意,放了個治療術傷口頓時癒合,“我沒把他們推進去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寧行遠顯然也沒打算追究,拿出個精緻的刻刀來給他的鎮紙靈玉上雕花,“明日你就要回萬玄院了,可還有什麼想帶的?讓渡鹿給你備好。”
“沒什麼好準備的——”寧不為話音突然一頓,感覺自己像是忘記了什麼事情,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問他:“你那寶貝綠藤沒帶回來?”
“它要化形便需閉關,來年春分前我不許它下沉月山。”寧行遠道。
寧不為幸災樂禍了好一陣,便見渡鹿敲門進來,他先是對寧不為微微一笑,繼而對寧行遠道:“公子,崔家小少爺崔辭過來了,說是同咱們小少爺約好了。”
“對,我們約好要今天一起回萬玄院。”寧不為想起來自己剛才忘記的事情,站起來就要往會客廳跑,卻被寧行遠叫住。
寧行遠目光溫和地望著他,“乘風,你鎮紙不要了?”
“等我年關放假回來再取!”寧不為急著要見自己的好友,抬腳就要踏出門檻。
他們約好回去的路上要去雲中門接上聞在野,三個人一起去星落崖看看。
星落崖底下便是暗域,平時大人們都不許他們靠近,可少年好奇心重,越是不讓做的事情越想去做,尤其是和好友一起揹著大人偷偷摸摸去做,便更有趣了。
寧不為迫不及待要走,卻聽寧行遠的語氣一沉,“乘風,你真要回萬玄院嗎?”
剎那間,寧不為腦海中接連閃過幾個破碎的畫面,屍山血海,烈火焚原,巨藤盡斷,朱雀弒主,淒厲的冤魂肆虐在皴裂的褐土之上……
“乘風?”寧行遠喊了他一聲。
寧不為猛地回過神來,方才腦海中的畫面瞬間破碎,他記不起剛才想到了什麼,卻本能地開始抗拒回憶。
“我……”他一隻手扶在門框上,硃紅的連廊外長雪未停寒風凜冽,門內暖意融融沉香渺遠。
“乘風,別去萬玄院了,留下來過年吧。”
他聽見寧行遠對自己說。
“寧乘風!你怎麼還不出來?再不去接聞在野他就要發瘋啦!”崔辭咋咋呼呼的聲音透過院牆和厚雪傳進了他耳朵裡。
渡鹿恭敬地侍立在寧行遠身旁。
遠處沉月山上的綠藤舒展著枝葉為來年春分化形做著準備。
一院之隔,崔辭在興致勃勃地喊他。
偌大的寧家人來人往又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年關,出了府,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熱鬧非凡,人們臉上都帶著即將過節的喜氣,再往外,隸屬巽府的參商二州煙波浩渺,生機勃勃。
他生於巽府這片浩浩湯湯的紅塵之中,對這裡的人,這裡的一磚一瓦再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