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月下
稍顯空蕩的空間裡氣氛凝滯,呼吸間都是乾草的黴臭和淡淡的腥氣。
空闊的腳步響在耳邊,一聲一聲,讓林晚卿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死牢盡頭的一盞半暗油燈下,頹然地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鬢髮凌亂地遮擋了他的面容,與周圍汙濁一片的情形形成對比的是他衣服上半乾涸的血跡。
太過顯眼,將素白的囚衣染成紅褐。
“王虎?”林晚卿試著喚了一聲。
首先回應她的卻是一串鐵鏈的驚響。
那人像一隻受驚的獸,惶措無知之間只顧得抱頭躲躥。
林晚卿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躊躇著往後退了幾步才見他在牆角處安靜下來,低低的拿眼覷她。他嘴角不停嚅動,窸窸窣窣地發出些聲響。
走進了些林晚卿才聽到,他絮絮叨叨唸著的是:我招了,我全都招了……
林晚卿怔了怔,半晌才輕著聲音問了句,“你都招什麼了?”
眼前的人一頓,聲音大了幾分,裡頭帶著不安的惶恐和滿腔的怒怨。
“是我殺的,趙姨娘就是我殺的,就是我殺的……”
到這裡,林晚卿總算是明白過來為什麼王虎會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天下所有的冤案,無外乎兩種情況,有口難言,或是屈打成招。眼前這位,想必就是後者。
他自知被擒獲在現場,死者又是朝中叄品大員頗為寵愛的姨娘。想要全身而退,已然困難。想必李京兆一定跟他說了什麼,應是斷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念想。
再加上嚴刑拷打和施壓,暗無天日的這麼一關,原本就驚慌失措的人很容易心理失防。變得人云亦云,予取予求。
林晚卿只得順著問下去,“你說你殺了趙姨娘,那你可還記得自己用的是什麼兇器?”
對面的人恍惚了一陣,像是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什麼,而後才道:“刀,一把……一把短刀。”
林晚卿微蹙了眉,冷著臉反問道:“你夜巡時分明帶著劍。”
帶著劍,卻要用刀。
這不符合情理。
王虎果然被問住了,支吾著沒了聲響,一雙沾滿血汙的手死死摳住鐵鏈,泛起冷白。
“王虎,你聽我說。皇上已經把這件案子交給大理寺卿蘇大人處理了。蘇大人知道你被冤枉,可苦於你自己認了罪,他無法再插手。”林晚卿向前走了幾步,聲音越發輕柔,“只要你實話實說,蘇大人一定能為你翻案。”
話音甫落,面前的人終於抬起頭來。
一雙佈滿驚恐和無措的眼,透過凌亂的發,將信將疑地看著林晚卿。那乾涸的嘴唇開了又閉,囁嚅著掙扎。
“王虎,”林晚卿走上前去,蹲在地上與他平視,“你可知道你這罪一認,必定是一死,甚至都不用等到秋後就會被處以極刑……”
“什麼?”
王虎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一雙晦暗的眼睛瞪著林晚卿,不可置信地回道:“可是……可是李大人說,只要我認了此案,他會保我不死。甚至還可以將我送出盛京,宋大人也斷不會尋我麻煩……”
“王虎,”林晚卿再湊近了些,浸著冷汗的手攀上圍欄,“蘇大人是你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眼前的人沒了聲響,像是落入了一場看不見的天人交戰。
頭上的油燈明明滅滅,偶爾炸出呲啦輕響,火星濺出來,很快又滅下去。
周圍很靜,卻也喧雜。
林晚卿聽見自己胸腔裡那咚咚的亂撞,將目光鎖死了王虎,彷彿要把他盯出兩個窟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