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129章 神佑人間


 第129章神佑人間

 風漸漸停息了下來,所有戰鬥在這時候有了片刻的緩和。

 沈溪山的手抵著那顆巨大的龍頭,他站得輕鬆,姿態稍顯隨意,臉上沒什麼表情,卻散發著讓人難以抬起頭顱的威壓。

 “就憑你也想要我的龍珠?”

 他輕輕拍了拍龍頭,勾起了一抹輕笑,“你也配。”

 沈溪山的身上是有神性的,但更多彷彿是一種十惡不赦的兇戾,即便什麼都沒做,也令人膽寒。

 龐大的巨龍在此時變成了一隻小蟲,懼怕得渾身顫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動彈。

 雲馥滿目驚恐,看著面前這個長了龍角的沈溪山,才明白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

 是步時鳶騙了她!

 當初步時鳶找上她的時候,說宋小河體內有龍珠,只要將龍珠取出,便可復活真龍,助她顛覆皇權,成為人界的主宰。

 只是宋小河體內有著無比強大的封印,且能夠自行修復,只有她用自己的力量從體內將封印打破,才能將龍珠取出,所以步時鳶策劃了這一場局,由她從旁協助,為的就是那一顆龍珠。

 但云馥怎麼也沒想到,步時鳶拿到了龍珠便反悔,撕毀二人的盟約,轉手將龍珠給了沈溪山!

 單是對付一個宋小河就這麼吃力了,動用了那麼多人的力量,就在她以為要成功的時候,又來了一個龍珠加持的沈溪山?

 這場仗,如何贏?

 有幾分勝算?

 雲馥看著沈溪山,洶湧的窒息死死將她壓制,她便是想逃,想要撤離,也無法動彈分毫。

 好像殺她,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只是他似乎並未起殺心。

 沈溪山拍了兩下龍頭之後,就將手收回,金色的眼眸一轉,抬眼看見了浮在空中的步時鳶。

 他譏諷一笑,“你還沒死呢?”

 步時鳶緩緩落地,揩去嘴邊的血,斂了神色之後微微頷首,“大局未成,小神怎敢輕易死去?”

 沈溪山約莫對她有成見,態度極其惡劣,不再搭理她的話,而是偏頭,將視線一轉,落在了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宋小河身上。

 她雪白的衣裙染滿了血,變得赤如火焰。

 靜悄悄地躺在地上。

 沈溪山抬步走過去,站在她邊上。

 宋小河並未死去,還留有微弱的呼吸,正閉著雙眼,血染紅了下巴,混著淚水,看起來頗為可憐。

 龍神


漠然的神色上終於有了變化,原本冰冷的眸子柔和許多,他蹲下來,用手輕輕將宋小河臉上的血給擦去了,露出一張精緻的小臉。

 沈溪山抓起她的手。

 她的手被業火紅蓮侵蝕,變得極其冰冷。

 他將宋小河的手攤開,然後低下頭,將自己的臉貼在她冷硬的掌心,緩慢地蹭了蹭。

 遠處的天際傳來了低沉的雷聲,像是野獸的嘶吼。

 厚重的雲層開始在天穹鋪散,往不辭春的上空匯聚,閃電宛如一條條細長的白龍,在雲層之間肆意流竄。

 烈風呼嘯,天地間風雲驟變。

 紅光從宋小河的身下散出,隨後一朵赤紅的蓮花瓣探了出來,緊接著兩瓣,三瓣。

 沈溪山見狀,鬆開了手,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小小的蓮花從她身下綻開,用柔軟的花瓣將她嬌小的身體包裹起來,而後輕緩地閉合。

 一朵赤色的紅蓮花將她整個人包住,十分慢地轉動著,溢出的紅色光華,絲絲縷縷,漂亮得驚心動魄。

 沈溪山看著那旋轉的蓮花,隨後仰頭,一躍而起,化作一支金色的利箭,直直往天際衝去,衝入了雷光閃爍的雲層之中。

 他的離去,讓在場所有人同時鬆了一口氣,天大的威壓消失之後,有些膽小的人開始奔逃,有些卻盯著那紅色的蓮花,打著貪婪的主意。

 雲馥看著沈溪山離開,忙指揮著戰龍往後退,退到山谷的邊上,思量著若是龍珠她得不到,那得到宋小河的極寒之力,或許還有一線機會!

 只是雷雲凝聚得越來越多,遮住了皎月與星芒,整片大地都被黑暗給籠罩,陣陣雷聲不斷響起,閃電頻現,彷彿在醞釀一場巨大的雷暴。

 現在過去,隨時有被巨雷擊中的風險,雲馥不敢隨意妄動。

 千百仙門弟子走的走,留的留,燈火撤了一半,光芒黯淡不少。

 空中的狂風亂卷,伴著天空的低吼,震得人心頭髮麻,眾人凝視著那朵蓮花,無人言語。

 “小河。”

 耳邊傳來一聲輕喚。

 “醒醒。”

 宋小河在迷濛之中,聽到了師父的聲音。

 她緩緩睜開眼睛,就看見梁檀正站在面前。他一副年輕時候的俊美模樣,穿得風流倜儻,笑意綿綿,喚道:“小河。”

 “師父。”

 宋小河睜大眼睛看著梁檀,清凌凌的眼睛覆上水光,不敢眨眼,生怕下一刻他就消失。


 “師父。”

 她又喚一聲,充滿委屈和難過,癟著嘴,哭起來,“師父,我好想你。”

 “小河。”

 梁檀向她伸出手,“來,牽著我的手。”

 宋小河趕忙把手遞過去,才發現自己的手稚嫩幼小,看起來像是四五歲的樣子。

 梁檀牽著她,慢慢地往前走著。

 周圍一片虛無,是沒有任何景色的茫白,什麼也看不見。

 但梁檀牽著她走了一段,忽而綠油油的草地頓現,藍天白雲懸在頭頂,一眼望去,天高闊野。

 這是滄海峰。

 她回頭,就看見身後是她和師父居住了十多年的小屋子,宋小河拉了拉梁檀的手,“師父,我們越走越遠了,不回家嗎?”

 梁檀笑著說:“家何時都能回啊,但是你,要走出去看看。”

 宋小河向來聽師父的話,她乖巧地被牽著,往前走了很長一段路,而後梁檀停住了,說:“小河,往前走吧,慢慢地走,別摔倒了。”

 宋小河看著他,問道:“師父,你不能與我一起嗎?”

 梁檀轉身,身後出現了一人。

 那人與他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神色淡然而平靜,仔細看,平淡的眼睛裡卻有著輕微的笑意。

 這是梁清。

 “師父要在家中陪著你師伯。”

 梁檀說:“我們會在家裡,等你回來。”

 宋小河重重地點頭,說:“那師父要等著我!”

 梁檀摸了一把她的腦袋,輕聲道:“去吧。”

 宋小河繼續往前了,身體漸漸長大,沒走多少路,滄海峰的景色就消失,取之而代的,則是酆都鬼蜮的蒼涼地界。

 這裡奇形怪狀的妖怪橫生,醜陋的魔神盤著尾巴,他們好奇地朝宋小河張望著。

 忽而蘇暮臨從一旁跑了出來,興奮地拉住她的手,喚道:“小河大人,小河大人!”

 宋小河歪著頭看他,然後說:“蘇暮臨,你要陪我一起走嗎?”

 “當然,我要一直追隨小河大人!”

 蘇暮臨與她並肩而行,二人往前,走過了酆都鬼蜮。

 “宋姑娘。”

 身側傳來溫柔的輕聲,宋小河偏頭看去,就見謝歸站在邊上。

 他穿著一身竹青長衣,長髮冠起,一派溫潤如玉的模樣,正笑著看宋小河。

 “謝春棠,你也來了?”

 宋小河道。

 謝歸上前


,與她走在一起,說:“在下也陪宋姑娘走一程吧。”

 三人同行,蘇暮臨與謝歸不對付,陰陽怪氣地刺了他兩句,隨後走到了夏國。

 荒敗了百年的夏國,燦陽之下,鮮豔的海棠花隨風飄擺著,落了滿地的花瓣,美不勝收。

 謝歸站在了海棠樹下,忽而一個少女跳下來,撲進謝歸的懷裡喊著哥哥。

 這是謝採蘊。

 兄妹二人向宋小河道別,漫天的海棠花瓣紛飛,天邊暈染了霞光,宋小河便在紅霞之下,繼續往前走。

 她和蘇暮臨走過壽麟城,走過長安,走過江南,來到了南延的不辭春。

 面前站著步時鳶。

 她手中握著珠串,面色雖然還是消瘦的,但氣色已經好了很多,溫柔的眼眸看著宋小河。

 “小河,走到這裡了?”

 宋小河輕哼了一聲,有些生她的氣,“鳶姐,何故騙我?”

 步時鳶抬手,往她腦袋上揉了兩下,並沒有解釋,只是說:“再往前走走,還差最後一步了。”

 宋小河便繼續往前走,蘇暮臨停下了,與步時鳶站在一處,沒再向前。

 她獨身一人前行,身邊的景色暗下來,天地混沌。

 周圍起了大霧,宋小河漸漸看不清前路了,她走走停停,四顧茫然。

 “宋小河!”

 一聲厲喝炸響,宋小河被嚇了一跳。

 隨後她就看見面前陸陸續續出現了許多人,其中關如萱和鍾潯元,鍾慕魚和魚皎站在前方。

 後面的眾人,有些她認識,是寒天宗和鍾氏,有些不認識,是各門派的人。

 “你勾結魔族,不知從何處盜取了這通天法力,意欲何為?”

 “你殺了鍾氏家主,攪亂了整個寒天宗!你害得關氏族人離散,鬧得人界不得安寧!”

 “你將沈溪山拖下神壇,他原本是天縱奇才,走通天之途,而今卻落魄至此,還因你而死,你可有悔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嘈雜的聲音充斥了宋小河的耳朵,一聲更比一聲高的呵斥重重砸在她的心頭,眾人疾聲厲色,讓她下意識心生畏懼。

 雲馥從人群中走出來,訝然道:“你犯了那麼多罪嗎?”

 “你們這是對我強加莫須有的罪名!”

 宋小河生氣了,大聲反駁道:“我根本就沒有做錯!”

 “我也沒做錯啊。”

 關如萱說:“我是為了我的家族,若我不做那些


事,關氏就會落沒,我的族人親朋,最終都會流離失所,成為食不果腹的平凡人,我沒有選擇。”

 “我也沒做錯。”

 魚皎道:“我是為了我師孃,她平白被惡人砍了手腳,我只不過是想再讓她奔跑,撫琴。”

 “我娘為不辭春戰死,捨棄性命,最後因皇權貴族的私慾被強加汙名,被世人唾罵那麼多年。這樣的掌權者,不止是我娘,定然還會有許許多多的人被誣陷,殘害,我不過是想肅清那些人而已,難道我做錯了嗎?”

 雲馥緊跟著說。

 到了鍾潯元,他聳聳肩,道:“我年幼被捨棄,無人在乎我的死活,我只是想要活下來,活得更好罷了。”

 宋小河攥緊拳頭,“可你們害了無辜之人!”

 “他們也害了許多人。”

 雲馥轉身,指向身後的眾人,說道:“這便是現世凡人的模樣,你分明沒有做錯什麼,他們卻說你有罪。”

 雲馥對著宋小河笑道:“你身懷龍珠,又擁有那麼強的力量,在他們的眼裡本身就是一種罪啊。世人罪孽深重,如此骯髒不堪,不公之事遍佈天下,險惡之心比比皆是。宋小河,這樣的世人如何拯救?值得你用盡所有去庇護嗎?”

 “這就是你追尋的大道?”

 那些人站在她面前,對著她指指點點,厲聲責罵,將一切罪名壓在她的頭上。

 宋小河的脊樑漸漸不再挺直,嬌小的肩膀扛不起這樣的壓力,她有些瑟縮,往後退了兩步。

 歸根結底,她不過一介凡人,如何能有通天的本領,與這麼多人為敵?

 或許捨棄一切,世間再如何骯髒,如何紛亂,都與她不相干。

 她應該往回走,走回滄海峰那個屬於她的小屋裡,那才是她此生的歸宿。

 宋小河如此想著,可腳步卻遲遲不肯後退,身前的罵聲越來越響,撲面朝她壓來。

 “宋小河。”

 一道清朗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並不響亮,但宋小河還是在吵鬧的責罵中聽得清清楚楚。

 她惶然轉頭,就看見沈溪山站在側旁,嘴角挑著一抹不明顯的笑,眸光清亮。

 宋小河緊忙往前兩步,跑到他身邊,伸手將他抱住,眼淚盡數蹭在他的胸膛。

 “你這個笨蛋,怎麼又在哭?”

 沈溪山笑她。

 宋小河仰起頭,看著沈溪山,茫然地問道:“何為大道啊?我不明白,沈溪山,你告訴我。”

 沈溪山並


未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抬手,在她的耳垂處捏了捏,又在她的臉頰上捏了捏,隨後說:“你回頭看看。”

 宋小河聽聞,便回過頭。

 她看見了師父,師伯,看見了謝歸,謝採蘊,蘇暮臨,步時鳶。

 緊接著還有,孟觀行,楊姝,還有那些消失的夏國子民,那些守城的南延將士,還有云塵,有許許多多的生面孔,他們身上穿著仙盟的宗服,是每一次出任務犧牲或是重傷的仙盟弟子。

 再遠一些,就是總是給摸著她的腦袋的孫玉珍,同行路上給她分吃食的倪瑩,一些在仙盟給予她陪伴的人。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笑容,眼眸似乎有著力量,源源不斷地送給宋小河。

 宋小河一一看去,早已淚流滿面。

 宋小河一直覺得自己孤單,可是回頭望去,其實在每一段路上,她似乎都有人作陪。

 沈溪山牽著她的手,低頭看她,“宋小河,你現在明白何為大道了嗎?”

 宋小河點頭,她明白了。

 她鬆開了沈溪山的手,一步一步朝著斥責她的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