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127章 家書抵萬金二


 第127章家書抵萬金(二)

 崇慶四十八年,四月。

 南延的春天格外的長,到了五月份天氣依舊是清涼的,城中百花綻放,處處都是生機。

 戰火在邊境燒起來,時不時有難民遊蕩,逃入辭春城求一處能夠落腳的安寧之處。

 雲塵駐守辭春城幾年,早已成為百姓們愛戴的大將軍,是以她下令開城門接納難民之時,城中沒有百姓有異議。

 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難民堂在城門處搭建起來,阿竹貢獻了很多銀錢,給那些逃荒而來的難民一個暫時能夠安穩睡覺的地方。

 她閒來無事,前去城門處查看。

 透過阿竹的眼睛,宋小河得以看見了這座,沒被戰爭侵蝕的辭春城。

 此城傍山而生,城牆的外邊就是高聳連綿的山谷,山上草木茂密,遠遠眺望一片綠油油的,時常帶來清涼的風。

 城中也到處都是盛開的花,百姓安居樂業,從繁華的花朵邊走過,偶爾會駐足,卻鮮少有人採摘,形成安寧祥和的畫卷。

 這座城算不上繁華,但有高高的城牆保護著,城中百姓善良淳樸,為接納難民出了很多力,單憑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窺見百姓們善良淳樸的品質,好比是世外桃源。

 阿竹站在城邊,看著那些合力搭建難民堂的百姓勞作。

 逃荒而來的難民狼狽不堪,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正在排隊領饅頭和粥。

 “你們放心好了。”

 打粥的婦女對哭著領饅頭的難民說道:“我們城中有云將軍坐鎮,那些敵軍若是敢來,定叫他們有去無回!”

 “對啊,而且雲將軍說了,用不了多久皇帝就會增派援兵,屆時咱們援兵一到,必定是打回去,將敵軍所佔領的國土搶回來!”

 “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再不敢踏入南延一步!”

 男人建造房屋,女人布粥撫慰,將這些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的難民們安撫得極好。

 宋小河將這畫面收入眼底,聽著他們所說的那些話,恍若沉重的石頭死死地壓在了心尖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雲塵將辭春城的百姓保護得很好,即便是外面烽火連天,屍橫遍野,敵軍的利刃沾滿了南延子民的血,辭春城的百姓仍舊相信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相信著援兵會到來,相信雲塵會帶領士兵擊退侵略者。

 可已經親眼看過城門破碎,滿地屍骨的宋小河早已清楚他們的結局。

 等待辭春城的,必


將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

 宋小河心生抗拒,她不想再看了,催動靈力想要從阿竹身上脫離。

 可她像是被什麼東西困在了阿竹體內一樣,嘗試了許久都無法用靈力掙脫,正心煩時,身後傳來稚嫩的聲音。

 “阿竹!”

 繼而她後腰被撞了一下,兩條細細的胳膊抱住了她。

 阿竹這麼一轉身,宋小河就看見了,抱住她的是個七八歲大的女孩,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男孩,兩人身量相當,面容也有幾分相似,看起來像是兄妹或是姐弟。

 “阿竹,你這幾天都沒來找我們玩。”

 那男孩說。

 聲音打耳朵裡穿過,宋小河一個激靈,再仔細一瞧,面前倆小孩,正是先前在城中攔住了她去路,一口一個喚她阿竹的孩子。

 阿竹跟他們關係不錯,當下就跟兩個孩子玩起來,三人玩了會兒蹴鞠,然後兩個小孩躲起來,讓阿竹去找。

 宋小河從他們玩鬧中得知這是一對兄妹,男孩叫長寒,女孩叫玉心。兩個孩子的父母早年就去世了,病死的,被他們姨母拉扯長大,去年他們姨母也死了,沒有旁的親戚,目前就是無人養的狀態。

 但是阿竹的家裡錢多,時常派人給倆孩子送吃穿,讓他們去唸書,所以他們與阿竹的關係也是極好的。

 宋小河沒想到她這前世竟然是這樣的大善人,許是這一世散的銀錢太多,現世才會窮得響叮噹,跟著師父摳摳搜搜地過日子。

 說起師父。

 宋小河想起師父曾經也來過這座城的,他在信上所記載的日期是崇慶四十七年,也就是說他去年就來到了這座城,如今定然已經離開,繼續往南尋找長生殿了。

 只是不知道當初他在這座城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過阿竹,看見宋小河的前世。

 或許在以往那漫長的歲月裡,師父曾對她說過“我們當真是有緣分啊”之類的話,但宋小河已經記不得了。

 阿竹與長寒玉心二人玩了整整一個下午,到了天黑才回家。

 前院依舊是士兵們在練功,雲馥自然也在其中。

 上回那歇斯底里的爭吵過後,雲馥倒也沒有真的因此記仇,與雲塵斷絕母女關係,日子照舊。

 雲塵站在臺階之上,用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下方的士兵,若是看見誰的動作不標準了,或是有一丁點的懈怠,她立即嚴厲呵斥,哪怕是雲馥有錯,也不會格外開恩。

 阿竹站在邊上看了好一會兒,像往常一樣向


雲塵“求情”,帶走了雲馥。

 雲馥累得滿頭大汗,走路都晃起來,雙腿發軟。

 進了房中後,她整個人癱倒在椅子上,仰著頭望著屋頂,一動不動。

 阿竹轉頭站在桌前,取出了紙筆,開始研墨。

 不多時,身後就傳來雲馥的哭聲。

 阿竹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頭看她,就見雲馥仍保持著進門之後的姿勢,只是眼睛不斷地往下流著淚,與汗水融在一起。

 “舒窈,你怎麼了?又不開心嗎?”

 阿竹問。

 “我想離開這裡,阿竹。”

 雲馥嚥著哭聲說,“我不想留在我娘身邊了,我遲早會被她折磨死。”

 “別這麼說,雲將軍怎會忍心折磨你。”

 阿竹勸道:“你若是練武太累,就與將軍說一說,她不會勉強於你的。”

 “她才不會,她只想讓我也跟她一樣上陣殺敵,延續她的榮耀,我就是她生命裡的一個意外。”

 “你對將軍的誤解太深,她一直很在乎你,先前你們爭吵過後,她不是還給你送了一碗麵嗎?”

 雲馥擦了一把眼淚,坐起身,說:“是啊,不過就是想起我的時候就給我兩顆甜棗,想不起我的時候就任我自生自滅,我才不稀罕那碗麵。”

 阿竹頓了頓,“你沒吃?”

 “我將碗摔了。”

 雲馥道。

 阿竹這次沒能很快地接上話。

 就連宋小河,也忍不住心中一痛。

 腦中浮現出那位站在膳房裡偷偷落淚,又小心翼翼盛了滿滿一碗麵條的大將軍,沒想到那碗麵竟然被雲馥摔了。

 阿竹想來也是被震驚了,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雲馥還在發洩著心中的怨憤。

 “她讓我學那些功夫,不過就是不想我辱沒了她那大將軍的威名,我走在外面,時常就聽到有人說我比不得我娘,人們總覺得我是將軍的女兒,合該比其他女孩更厲害才是。”

 雲馥負氣道:“可我就是做不到,我也不想學那些功夫,我想回家……”

 “回哪裡去?”

 阿竹問她。

 “康陽。”

 雲馥說:“那裡才是我的家。”

 阿竹怔怔片刻,隨後才說:“別擔心,待南延邊境的戰事平定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雲馥說:“那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現在一刻也不想在她身邊。”

 “舒窈。”


 阿竹輕輕喚她,說:“你不該對將軍有那麼大的偏見,她身負重任,或許平日裡的確是被軍營裡的事絆住了手腳,但她並非不在乎你,那日的那碗麵是將軍親自下廚做的啊。”

 雲馥的神色發愣,這次倒是沉默了很久,一些沒出口的埋怨也沒說了,呆呆坐了片刻之後,她起身離開。

 阿竹不知在想什麼,深深嘆了口氣,轉頭繼續研墨,然後坐下來寫字。

 沒多久敲門聲就響起,阿竹還以為是雲馥去而復返,結果一開門,是雲塵站在門外。

 她換下了平日裡穿著的輕甲,只穿著一身暗綠色的長衣,長髮隨意地束著,對阿竹露出一個輕淺的笑容。

 “將軍這麼晚找我,可是有什麼要事?”

 阿竹一邊將她迎進房中一邊問道。

 雲塵說:“倒不算是什麼要事,只是想著你平日裡與舒窈親近,可知道她喜歡什麼東西嗎?”

 兩人面對面坐下,視線一落,宋小河才看見雲塵手裡拿著東西。

 那東西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女紅所用的手繃,上面還紮了一穿著線的細針和繡了一半的圖案。

 阿竹也瞧見了,怔愣道:“將軍這是……”

 “哦,我這幾日在學女紅。”

 雲塵笑了笑,頗有幾分羞赧的感覺,“我這舞刀弄槍的手捏起繡花針,竟如此笨拙,有力氣沒地方使一樣,所以學了好幾日也沒什麼顯著成果,你幫我瞧瞧如何。”

 說著,她將手繃遞到了阿竹的面前。

 雲塵顯然沒摸過這種東西,上面的圖案亂得沒有章法,針腳粗糙,完全看不出來想要繡什麼。

 宋小河在心中很是客觀地評價道,這比我師父繡的都要難看。

 阿竹的手指在密密的針線上撫摸,疑問道:“將軍何必親自動手?想要什麼東西,請繡娘做就是了。”

 雲塵起初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緩聲道:“我是想學會之後,再去教舒窈。”

 阿竹詫異地抬眼看她。

 就聽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繼續道:“舒窈這孩子總是怪我只教她練武,可我自幼習武,別的東西我也不會,教不了她那麼多,她漸漸長大之後,對此成見頗深,既然她想學繡花,那我便教她,左右不過是那針在布上戳來戳去。”

 阿竹道:“原來如此,將軍用心良苦,想來舒窈也會明白你的用心。”

 雲塵笑了笑,說:“我倒不用她明白,只想著她能平安健康地長大,過快樂日子就好,


日後我不在了,她也不會受人欺負。”

 阿竹也跟著笑,“將軍說笑,您這麼好的人,一定長命百歲。”

 兩人看起來像是在說玩笑話,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

 雲塵問了阿竹一些雲馥喜歡的東西,又讓她看了自己繡的圖案之後,就起身離開了。

 阿竹收了紙筆,洗漱完之後熄滅燈,躺在床上睡覺。

 這麼一睜眼,幾十天的光陰就過去了。

 雲塵不僅學了刺繡,還學了下廚,其他的琴棋書畫,她實在學不會,便只能挑著這兩樣入手,學完之後再去教給雲馥。

 因此,母女二人的關係終於有一段時間的緩和,雲馥找阿竹訴苦的次數也減少了。

 日子進入五月,辭春城的難民越來越多,外頭的戰火燒得極旺,正往辭春城逼近。

 這時候城中百姓也終於開始惶恐了,一部分人聽說了一路燒殺搶掠的敵軍正靠近,便收拾行李出逃,濃重的氛圍如一片巨大的濃霧,將辭春城籠罩其中,所有人的臉上開始出現憂愁。

 戰爭是無情的,倘若有朝一日敵軍的鐵騎真的到了城門外,打起仗來必定會損失慘重,不論勝負城中的百姓日子都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