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80章 頌微歸不歸一

 沈溪山聽到此處,恍然大悟。

 他之前怎麼也想不明白,仙盟如此嚴苛的地方,為何會養一對廢物般的師徒,且梁檀還佔了個靈尊的名號,雖說沒什麼權力,但卻與宋小河佔


據了一整個山頭——滄海峰就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原來是梁頌微的交託。

 “頌微給梁檀找了保護傘,他又常年不出山,鍾氏動他不得,便將我下嫁於他。”

 宋小河問:“為了什麼?”

 這個沈溪山知道答案,“為了風雷咒,也為了監視你師父,怕他恢復那段記憶或是從別處探聽到了什麼。”

 他轉眼看向鍾慕魚,繼續道:“所以你聯合鍾氏演了這麼一齣戲,以你的假死嫁禍給梁檀,從梁檀進入長安的那一刻起,你們就沒打算讓他活著離開,對吧?”

 鍾慕魚道:“梁檀不死,鍾氏不得心安。”

 “一齣戲,兩個局。”

 沈溪山道:“但是你們沒想到,梁檀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麼愚蠢,他將計就計,利用你的假死點燃引魂香,在眾人面前揭開了梁頌微之事,恐怕你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哪裡出了差錯。”

 鍾慕魚只知計劃,並不知計劃進行得如何,所以當她醒來看見宋小河站在邊上,祖父與父親垂垂老矣的模樣,當下就明白計劃失敗了。

 鍾氏的罪行將掩藏不住,梁頌微的死因也將大白於天下。

 沈溪山道:“因為我們這邊有個知天命的天師,她入局之時,這棋盤上就只剩下你們鍾氏的死路。”

 鍾慕魚已經不在乎梁檀究竟為何能勝他們一子,只滿眼淚光地對宋小河央求道:“小河,我知道你與你師父親近,他一直把你當作親生孩子養著,寵你入骨,看在這麼多年我也算是真心待你的份上,你就幫我跟梁檀求求情,要他放過我們鍾家吧。”

 宋小河紅著眼睛看著她,眼中都是悲色,不言語。

 鍾慕魚哭得悽慘可憐,“我祖父和父親這些年來也悔恨至極,他們當初也是悉心栽培頌微,親手毀了他無異於毀自己的孩子,自頌微隕落後,祖父長長夜不能寐,午夜夢迴也總是懺悔,我們所有人都活在煎熬之中……”

 “可是當年師父求著讓你去向鍾氏求情的時候,你為何沒有去呢?”

 宋小河問她。

 “我、我……”鍾慕魚語塞半晌,突然跪在宋小河的面前,捂著臉痛哭,“我是鍾氏嫡女,必須揹負家族的興亡,我沒有辦法啊!你以為我願意讓頌微入鍾氏族譜嗎?他入了鍾氏,我就再也不可能與他在一起,當年我有一萬個理由不同意他入鍾家,可我沒理由讓自己任性而為。”

 “鍾家的符籙傳承百年,聽起來氣派,實則那些符籙年代久遠,咒文繁瑣,符籙中


所蘊含的力量一代比一代難傳,到了我們這一代,能熟練掌握髮揮其真正力量的,已經寥寥無幾,再這般下去,鍾家遲早式微,梁頌微若是能入了鍾家族譜,若是能飛昇成功……”

 “那你們鍾家便是天下第一族,世人會為梁頌微立像,天下各處都會有你鍾家的名聲。”

 沈溪山抱著劍,無不嘲諷道:“所以梁頌微就算是不從,你們也不願這天下第一族的名聲落在別家頭上,於是乾脆毀了他。”

 “人界,就還是那個數千年沒有凡人飛昇的人界,眾生平等。”

 沈溪山勾著嘴角,居高臨下地看著鍾慕魚,說道:“你向誰求情都沒用,就算是梁檀與宋小河就此作罷既往不咎,仙盟也絕不會放過鍾家。”

 宋小河擦乾眼淚,咬著牙道:“我絕不會原諒,傷害我師父師伯的人,定要讓你們都付出代價!”

 鍾慕魚臉色蒼白如雪,像抽了全身的骨頭,癱坐在地上,滿臉的絕望。

 鍾氏百年的名聲,瞞了三十多年,費盡心思,終究沒能瞞住。

 她嫁給梁檀,監視他三十餘年,猶如困在牢獄之中,折了雙翅,失去自由,日復一日地坐在院中仰望天空,憑著維護鍾家聲譽這一個念頭堅持著受煎熬。

 到頭來竟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溪山在這時候道:“不過,你現在倒是有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鍾慕魚滿臉期冀地抬頭,“什麼?”

 沈溪山說:“梁檀藏起來了,你可有機會將他引出來?”

 當務之急,還是將這陣法解除,免得梁檀再做出什麼惡事,畢竟這裡還有那麼多無辜的弟子,不該成為這些恩怨之中的犧牲品。

 鍾慕魚趕忙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和髮髻,眼淚擦乾,又變得體面起來。

 她道:“我有辦法,頌微曾留給梁檀一封信,就藏在寒天宗的竹屋內,只是梁檀後來再沒回過寒天宗,那封信被我偶然發現,由於是頌微的東西,我就一直沒能燒燬,留存至今,若是用他來引梁檀,他一定會現身。”

 宋小河聽了這話,心裡一陣陣的難受,喘不過氣。

 她只覺得師孃變得可恨了,她分明也知道師父有多麼在乎兄長,在乎到一封信就能引他現身,卻還是助紂為虐,為了所謂的家族榮耀,成為師父與兄長死別的幫兇。

 沈溪山微微一揚眉,沒什麼誠意道:“勞煩。”

 春季正是多風之時,和煦的風一陣陣吹起來,許久才會停歇。


 於是櫻花瓣就被卷得到處都是,落了滿地。

 蘇暮臨張嘴打了一個哈欠,花瓣就吹進了嘴裡,他趕忙吐出來,呸呸了幾聲。

 實在有些無趣了,他轉頭,朝坐在門邊的梁檀望去。

 梁檀緊挨著門坐,他受了傷,坐姿並不端正,嘴邊還有血,草草擦過之後,一張俊美的臉還算乾淨。

 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雙眸淡漠,靜靜看著柵欄處推門而入的梁頌微,然後看著他朝鐘慕魚行禮,說道:“在下是外門弟子梁頌微,誤入姑娘住所還望姑娘莫要怪罪……”

 就那麼一句話,說完後,整個幻影就散了。

 於是梁檀再默默抬手,重新往符籙上按一下,幻影又再次出現,鍾慕魚坐在院中梳頭。

 蘇暮臨看了不下百遍,已經將這幻影中的兩個人所有神情動作語言給記住了,梁檀還是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看著。

 他站起身,走到梁檀身邊,在他邊上坐下來,道:“小梁師父,你把我抓來這裡做什麼?當作人質嗎?沒人會在乎我的,你也知道我是魔族,在人界除了小河大人,幾乎沒有……”

 “閉嘴。”

 梁檀冷漠地打斷他的話,不想聽他囉唆。

 蘇暮臨縮了縮脖子,又不敢說話了。

 現在的梁檀充滿兇戾之氣,與先前的小梁師父判若兩人,蘇暮臨不敢輕易招惹。

 或許是他突然說話,打擾了梁檀看幻影的興致,他不再去觸碰那張符籙,而是在袖中摸索一陣,忽然掏出來一盞燈。

 這燈眼熟,蘇暮臨認得。

 正是長生殿之中,供養魂魄的燈盞。

 這盞燈看起來有些陳舊,應當是有些年頭了,但被保護得很好,沒有什麼破損的地方。

 正當蘇暮臨想問他,是不是在長生殿偷了一盞出來時,梁檀卻將這燈往地上一摔,突然發怒,“騙子!”

 蘇暮臨嚇一跳,屁股往旁邊挪了挪,與梁檀拉開距離,生怕被遷怒。

 燈沒有摔碎,在地上滾了兩圈,正面露出來,上面刻著兩字:梁清。

 梁檀咬著牙,眼睛紅了,落了淚,恨聲道:“不是說這燈盞可以庇佑凡人的魂魄嗎?為什麼我明明求了一盞供給他,他還是魂飛魄散?這那麼多年,我點了那麼多次的引魂香,連他的一縷殘魂都召不來……”

 蘇暮臨見他哭得傷心,將燈盞慢慢扶起,道:“不就是一盞燈嘛,就算沒用,也不至於哭呀。”

 梁檀現在十分生氣


,也不要自己這張老臉了,自己揭自己的短:“你懂個屁,那年南方戰亂不休,路邊的死人比這院子的落花還多,我聽聞長生殿在那邊,硬是頂著一路烽火尋過找,最後在殿前跪了足足三百日,跪得膝蓋盡碎,連著三年走路都需要拄著拐,就為了這麼一盞破燈!”

 蘇暮臨只得安慰他,“說不定,是他早就投胎了呢?”

 “那掌燈的死老頭說供奉的魂魄若是投胎,燈就會亮起,你看它亮了嗎!”

 梁檀氣惱道。

 蘇暮臨小聲道:“我也不懂啊。”

 梁檀與他生氣爭吵也沒什麼意義,只是自顧自道:“天下之大,竟沒有我哥哥魂魄的容身之所,他不是被天道選中的人嗎?何以會落到這般地步……”

 蘇暮臨就說:“被天道選中的人很多的,也沒什麼特殊。”

 這話梁檀根本不愛聽,不知道他為什麼總接自己的話,氣憤道:“你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

 蘇暮臨哦了一聲,老實閉上嘴。

 他倒不是不懂眼色的人,往常別人發怒或是傷心時,蘇暮臨早就跑得遠遠的,怕被波及。

 可不知為何,他看著梁檀這副模樣——狼狽地坐在地上,窩囊地落著淚,就覺得他頗為可憐,心頭一陣一陣地發軟,想跟他說幾句話。

 只是梁檀好像不太想跟他說。

 梁檀咒罵著長生殿,罵完之後又罵鍾氏和寒天宗,最後又罵兄長,鬼哭神嚎一般。

 罵累了,他總算停下,神色麻木地按著符籙,又開啟了幻影,好似瘋了。

 兩人並肩坐著,粉嫩的櫻花瓣落了滿院子。

 蘇暮臨悄悄看他幾眼,見他這樣,又有些莫名的心疼,覺得他簡直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了。

 於是一把將自己袖中的符籙全掏出來放在梁檀面前,說:“要我說,你跟鍾氏他們拼命吧,這些符籙就當是我給你助威了。”

 梁檀瞥他一眼,不想搭理。

 蘇暮臨就翻著符籙道:“你別看我入仙盟學習符籙沒多久,但是我的天賦還是很高的!你看看這些符,水符火符風符……還有雷符,我的雷符畫得很好,也很厲害!”

 一張符籙被舉到梁檀面前,他不耐煩地將蘇暮臨的手拍開。

 蘇暮臨堅持不懈,又舉到他面前,說:“你就看一眼!”

 梁檀嫌他煩,沒心情也沒力氣跟他鬧,於是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他就臉色劇變,一把捏住蘇暮臨的手,將符籙舉到面前


端詳。

 蘇暮臨吃痛,神色扭曲,一把將手掙脫縮回來,心中暗罵梁檀不知好歹。

 卻見他一下就變得瘋狂起來,猛地揪住了蘇暮臨的衣領,“這符是誰畫的?”

 蘇暮臨唉唉叫了兩聲,“是我啊。”

 梁檀的雙眼掀起驚濤駭浪,紅得嚇人,雙手都在發抖,顫著聲,“是你畫的?你如何畫的?”

 蘇暮臨很是莫名其妙,但還是老實回答:“就是從仙盟的符修大課裡學的啊,不是風雷咒嗎?”

 梁檀激動地大聲叫喊:“仙盟根本沒有這樣的風雷咒!”

 他指著符籙中的一角,雙手抖得厲害,語無倫次道:“這裡,就是這裡、仙盟的風雷咒根本沒有這處,這是……”

 他好像有些喘不過氣來,說話時臉漲得通紅,邊說邊哭,一張臉扭曲起來,比剛才還瘋。

 蘇暮臨嚇到了,想著現在跑還來不來得及。

 手腕卻被梁檀死死攥住,掙扎不得。

 正在這時,天空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清冷淡漠。

 “頌微絕筆,留於子敬。”

 梁檀聽到聲音的一剎那,猛地從地上躥起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他連聲呢喃著哥哥,然後慌張地往前奔了幾步,整個人在院中消失,不見了蹤影,留下一臉茫然的蘇暮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