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尹 作品

第164章 委實坐著燙屁股

事情比李念想象的還要魔幻。

如果說他們那些讀書人,之前還能扯出個“鹽亂背後有沈謙做推手”的陰謀來,現在就是一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嘴臉。

“他們又沒打過仗,也沒見識過什麼叫你死我活,推測歸推測,沒證據都是白搭。”北息臉上有些驕傲,“我們家主子做事向來縝密,鹽案雖然沒結束,也不代表他們那群傢伙湊在一起就能找出什麼來。”

李念坐在書案後,“嗯”一聲。

北息的驕傲對上這冷淡的反應,有些吃癟。

他有些不自在地站著,片刻後又道:“我們家主子自幼熟讀兵法,精通各種謀略之術,又是真正排兵佈陣,打過仗的真將軍。和那些個只讀聖賢書,兩眼往千年之前倒著看的傢伙們不一樣,我們家主子……”

“北息。”李念迫不得已,放下手裡的信,蹙眉道,“你要不要先去屋頂上休息休息?”

北息啞然,他站在原地又默了片刻,扭頭走出屋子,翻身上了屋簷。

李念揉揉自己的鼻樑根,這才有空重新整理思緒。

她指尖輕輕點著手下的書信,那裡洋洋灑灑寫著十幾個罪名。

但,大多都是虛罪之名。

比如囂張跋扈,妄議朝政,在爭執中對某人不尊,平日冷漠至極。

甚至賜婚後,三年不見***,對她不聞不問,也算在其中。

愣要說最嚴重的一條,便是不把聖上放在眼裡,對推行的政策冷嘲熱諷,甚至在甘露殿和聖上大吵,導致聖上頭疼臥病。

這些虛罪被嚴厲又正義感十足的措辭寫在陳情書裡,字字句句飽含臣子對君王威嚴的仰視。

每一列都將帝王威嚴和顏面的重要性強調一輪,逐字逐句看下來,彷彿沈謙是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事。

可若一條條拆開,全是“嘴炮”,沒有一條實質的內容。

沒有偷搶,沒有搶佔良田,沒有貪汙受賄,強搶民女……一個古代權臣常見罪名都沒能找出來。

李念頓時有些明白。

難怪罪名還沒昭告天下,就先抄了他的家宅,把他母親和妹妹關押起來。

原來如此。

按照常人思路,沈謙做事縝密,事情上沒有留下把柄,那麼田宅來路上興許就有問題。

結果他們沒想到,查到現在,依然只有虛的。

可這些虛的,在古代,在當下,也一樣是能殺人的刀。

李念手指摸索著上面的罪名,慢慢笑了。

既然他們能用這些罪名讓沈謙下獄,那她李念也一樣,能用相同的罪名,幹掉每個人。

又幾日,皇城內,甘露殿,殿門緊閉,窗戶緊鎖。

書房內只有一身黑衣,穿著前朝太監衣裳的沈謙和李世面對面。

李世歪著頭,眉頭緊鎖,打量著他的衣著,忍不住道:“別怪朕說話直,這身衣裳還真趁你這張臉。”

沈謙表情陡然沉了,他盯著李世,有來有回道:“雞血有味道,多咳幾次早晚要被發現,要不然讓臣勉為其難地給您一拳?”

李世一股笑意湧上來,憋了半天才嚥下去。

如今皇城內有一股傳言,說李世病重,政務難理,江山風雨飄搖。

為了把這一出演得更像那麼回事,他說話都得有氣無力,捏著嗓子,生怕自己一開心笑出聲,露出中氣十足的模樣。

沈謙這才悠悠張開嘴:“那田安宜得到的消息是吐血和昏迷。”

李世挑眉,調整下坐姿,一條腿屈膝踩著榻。

“吐血和昏迷?”他想了想,“有點意思。”

為了搞清楚內廷太監裡到底誰是田安宜的眼線,沈謙和李世採用了分區域傳謠言的方法。

比如甘露殿附近的太監,聽到的是李世氣虛乏力。

而負責在三省六部之間協理的太監,則只知道李世被***氣麻了,犯了頭疼的舊症。

只有後宮的妃嬪那裡,說的是吐血暈厥,人都要不行了。

“所以消息是從後宮出去的?”李世挑眉,“哎喲,朕是不是太給她們臉了?”

沈謙低垂著眉眼,輕聲問:“頭疾如何了?”

李世愣了下。

他的頭疾是當年在戰場上落下的,發作時,人眼眸腥紅,癲狂暴虐,還弒殺。

不少大夫看了之後都說是他被那血海屍山刺激了,人身上的三團火丟了一個,說這病是神仙的領域,不敢治。

只有王崇古一人怒斥他們是一群庸醫,自天下大定後,他遍訪山川湖海,才得了華佗開顱治病的療法。

李世話音柔和不少:“王崇古的意思是,若不開顱,最多五年,若是開一下,要麼當時喪命,要麼再活三十年。”

沈謙聞言,緩緩蹙眉。

李世微微笑起:“沈謙啊,朕想讓他試試。”

“不可。”沈謙冷言,“不可。”

“那朕就沒剩下幾年了。”他“哈哈”笑起,深吸一口氣,“就算朕現在開枝散葉,留下個幾個孩子,朕死的那一日,他們也只是幾個奶娃娃,你想過他們面對的是什麼?”

“呵!歷史上挾天子令諸侯的事情還少?”他輕聲說,“沈謙,你我自幼一同長大,朕的心思你最是明白。朕其實不是個好人,你們所有人,在朕眼裡都是棋子,朕都沒把你們當過人。”

“我知道。”沈謙點頭。

估計是他回答得太坦蕩,太快,李世愣了愣,一時語塞。

“咳咳……”他自己為自己找補起來,“建國十五年,朕才這般年歲,宗親無人,根基不穩,看誰都像是反賊。”

李世自嘲一笑:“朕怕李念過得不好,又怕李念真的得勢,搞成朝堂一股攝政的勢力。怕你們這些功臣不甘現在的日子,又怕你們真的不甘,揭竿而起。”

“怕前梁搞事情,怕朕重蹈他們宦官干政,外戚掌權的覆轍。”

“朕想削藩,得考慮一群人的想法,怕他們不放權,也怕逼急了,他們原地造反。朕想推行個政策,怕上行下效達不到遠處去,怕官員在朕前一張臉,百姓面前另一張臉。”

“朕每天都在怕,每天都在擔心。”他用力拍一把大腿,感慨道,“這個皇位,委實坐著燙屁股。”

沈謙沒說話,安靜地聽著。

多少年來,這樣的話,這樣的抱怨,他私下裡已經聽了很多次。

他知道皇位痛苦,知道當天下人的“天子”,並不算是一件美差。

他說到這,沉默些許,鄭重地看著沈謙:“沈謙啊,對朕而言,死可不是一件壞事。”

“而且朕也有私心。”他道,“與其五年之後,留下蕭晏清和年少的孩子,讓她們娘倆站在權力最中心的漩渦不得安穩。不如朕死早點,在她還能另擇良人的年紀,給她自由身,放她出宮去,才是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