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隨便提供一個線索玩玩……”
門窗外,譚文彬和陰萌不敢置信地對視一眼。
這種事情,是怎麼能隨便的,又是怎麼能歸到玩玩一類的,他們難道不知道,這麼做會毀掉一個同齡人的一生麼。
譚文彬記起來自己在吳新輝記憶裡看到的畫面,二人對峙時曾發生過如此對話:
“你為什麼要誣陷我,為什麼要誣陷我,為什麼!”
“你死了就好了,你死了就好了,你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所以,吳新輝如此奮勇地拿著匕首去追捕逃跑的趙軍峰,不是因為他是兇手,而是為了把這個“玩笑”,給圓下去?
這種匪夷所思的行為邏輯和動機,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譚文彬小聲道:“我不理解……”
屋內,傳來茆長安猙獰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顯然,現在最無法理解也是最難以接受的人,是他。
他費盡心思,一步步謀劃,一直假裝不知道還要時刻關注著進度,為此不惜獻祭掉了自己的親兒子,到頭來,居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求求你,放了我們吧,你要什麼我們都可以給你。”
“對對對,放了我們吧,今天的事情我們不會說出去的,我們一定保密。”
茆長安的笑聲停止了,他現在恨不得將眼前這兩個人施以酷刑、極盡折磨,可惜,吳新輝死得太痛快了,便宜他了。
但是,茆長安剛剛舉起手,指尖銀針再度出現時,他就止住了動作。
窗縫外,注意到這個細節的李追遠目光微微一凝。
老東西是個狠角色,即使計劃崩盤失敗,即使憤怒到這個地步,他也依舊在忌憚天道硬生生地壓制衝動沒有出手。
他是真的好愛他自己。
此時,血香已經燃盡。
原本畫在堂口地磚上十分鮮亮的陣法紋路,瞬間變成上了年頭的脫落漆料。
並排站在一起的趙軍峰和邱敏敏身體開始搖晃,一縷縷液體自他們身上不斷溢出,因人偶被損壞,他們正呈現出失控的狀態。
茆長安揮了揮手,語重心長道:“你們是無辜的人,快跑吧,注意安全。”
“謝謝,謝謝!”
“謝謝你,謝謝!”
硃紅玉和劉欣雅如蒙大赦,起身開始逃跑,但茆竹山還活著時佈置的迷魂陣還在,她們倆人原地轉圈了好久,卻依舊沒能跑出堂口大門。
這種簡單小陣,茆長安舉手就能破掉,但他沒這麼做,他一邊捂著臉,抽泣哭訴著自己死去的兒子以及這裡發生的慘狀,一邊走出了堂口,“噗通”一聲跪下,繼續對蒼天懺悔。
很顯然,他是不會放過那兩個女人的,但他又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趙軍峰和邱敏敏結束了搖晃,屬於死倒的濃郁氣息自他們身上散發出來,趙軍峰更濃烈,邱敏敏顯得淺薄些,大概是後者近期剛遭受過重創。
兩個死倒,本能地看向屋內還在奔跑的兩個女人,並一步一步向她們走去。
硃紅玉和劉欣雅尖叫著後退,二人的後背,近乎就貼到了門板上,距離李追遠三人藏匿著向裡偷看的位置,很近。
譚文彬和陰萌臉上神情稍微出現了點變化,因為他們現在只需露個面,就能救下這兩個人。
但二人顯然不願意這麼做,不僅沒人去嘗試徵詢一下身後小遠的意見,反而一個將臉撇開一個乾脆低下頭。
譚文彬:“你看到兩個死倒兇手要殺人了麼?”
陰萌會意,馬上接話道:“沒看見。”
譚文彬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個說法不好,又改口重新問道:
“你剛看見硃紅玉和劉欣雅跑出堂口了沒?”
“看見了,她們剛剛跑出去了!”
“真好,她們逃脫了,安全了。”
“是啊,真為她們感到慶幸。”
人在做一些違背“公序良俗”的事情時,往往會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讓自己內心不留負擔,不用陷入內耗。
屋內今晚死了很多人,他們全程在外頭看戲,如果他們早點出手,可能裡面大部分人就不會死,但,為什麼要出手呢?
冉秋萍和孫紅霞曾襲擊過自己等人,潤生現在還躺在病床上養傷;茆竹山死有餘辜,他親爹兼師父都不在意;至於吳新輝仨人……像是誰不會做個睜眼瞎似的。
這麼一調理,譚文彬和陰萌臉上就都舒了口氣,念頭通達
了。
連帶著屋內連續傳來的兩道慘叫聲,也沒讓他們覺得不忍與罪惡。
李追遠站在後面全程目睹了二人的內心戲,反正,除了對“天道解釋”外,他自己內心裡壓根就不會有這個流程。
屋內的人都死光了,茆長安站起身,邊抹著淚邊走進了屋。
他表情先是錯愕,再是不忍,最後是憤怒:
“兩個孽障,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殘害生靈!”
譚文彬不禁感慨:“不愧是老戲骨啊。”
陰萌附和道:“真敬業。”
李追遠做了課堂總結:“記得學習,再把隨堂筆記交給潤生,別讓他落下功課。”
每一次共同參與的冒險事件,都是一場寶貴經歷。
陰萌在配合度上比譚文彬差一籌,且總是說些不合時宜的廢話,也是因為她自從加入團隊來到南通後就一直風平浪靜,缺少了這種團隊經歷的磨合,早些時候剛加入團隊的彬彬廢話可比她多多了。
茆長安準備清場了,謀劃失敗了,兒子徒弟也死了,但生活,還得繼續。
趙軍峰和邱敏敏走向了他,顯然是出自本能想要對他動手,他彎下腰,將地上的兩隻破損的人偶撿起,面對步步緊逼的兩頭死倒他絲毫不慌,手指快速地往上重新纏線插針。
李追遠轉身,走出藏匿地,徑直來到門口,看著茆長安,說了聲:
“晚上好。”
譚文彬和陰萌不明白為什麼小遠要選在這個時候現身,先讓茆長安把那兩頭死倒解決了,自己三人再出面解決老頭不好麼?
這也更符合三人之前的計劃,只不過從第一個解決老頭變成只剩一個老頭可以解決。
但不明白歸不明白,二人還是很快來到李追遠身側,手持黃河鏟,一左一右護持。
茆長安拿著兩個剛修復好的人偶,手指輕撥,兩頭死倒當即停下腳步,指尖再一輕調,兩頭死倒轉身,面朝門口。
隨即,茆長安左手伸出三指,右臂打旋兒,一番交叉後,最後上下相疊:
“茆長安,祖上插坐金陵秦淮碼頭,不知小哥是坐的哪家碼頭?”
同行見面,最先生出的其實是忌憚,先探底,也是為了儘可能地避免摩擦。
沒辦法,這一行誰身上沒幾手看家本領,真動輒撕破臉互陰,那真是誰都沒好日子過。
這時候,要是再提什麼“坐濠河碼頭”,就是故意插科打諢了。
李追遠雙手插兜,懶得回禮,而是很直白地說道:
“我不是坐碼頭的,我拜的是柳家龍王。”
茆長安神情一滯,肉眼可見的慌亂,甚至整個人連續後退了好幾步,焦急解釋道:
“我教子無方,致使兒子誤入歧途,釀下如此慘劇,現我已大義滅親,收拾殘局,還請您明鑑!”
他很害怕。
但他的害怕,和當初在豐都鬼街面報家門時,陰福海的震驚不同。
陰福海是世代久居小縣城,對江面上的事情也只是傳聞和聽說,茆長安可是能有辦法弄來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掛自己家門口的。
他怕的,分明不是過去柳家的威名,而是現在!
這不由讓李追遠想起了當初來過南通的說書人餘樹。
看來,就算是當初在山城丁家晚宴後的散步,柳奶奶也是對自己藏了一手,沒騙自己,卻也沒把實情說完。
李追遠指了指茆長安手中拿著的兩個人偶,問道:“能丟一個過來給我看看麼?”
茆長安遲疑了。
咦,居然真可能丟給自己?
李追遠繼續道:“收手吧,外面全是我們的人。”
雖然很清楚,除非潤生提著吊瓶出院,否則外面絕對不可能還有人。
但譚文彬和陰萌還是氣定神閒地各自挺起了胸膛,尤其是譚文彬,嘴角還掛上了一抹不屑的笑。
“您請。”
茆長安將女玩偶丟向了李追遠。
上面全是針,李追遠沒接,陰萌一個翻花手,先卸去上頭力道,再順勢接住,遞給了李追遠。
茆長安道:“這裡發生的事,我可以做充分的解釋說明,實在是……”
李追遠一邊查看著玩偶一邊點頭:“放心吧,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少年確定了,眼前的老頭把自己當餘樹那種人了,看來,秦叔離開太爺家後應該也不是選個地方隱居,他是有事情做的。
檢查完後,李追遠將女人偶很是
隨意地丟到了地上。
落地的同時,針頭被觸碰,邱敏敏連續做出了好幾個怪異的姿勢。
茆長安疑惑道:“您這是……”
李追遠指了指趙軍峰:“他其實不受你的人偶控制,他從頭到尾都是裝的。”
茆長安驚訝道:“什麼,這怎麼可能?”
“信不信隨你,我剛剛不出來你是不是想用這人偶控制他們解決自己,好完成最後一步的毀屍滅跡?
你會死的,他其實也是在等待這個機會。”
話音剛落,趙軍峰猛地向茆長安撲去。
茆長安一個狼狽的側身翻滾,堪堪躲過。
他快速用指尖撥弄手中的男人偶,可卻毫無作用,趙軍峰身形在半空中旋轉,再度撲來,張開嘴,口中噴吐出血霧。
茆長安見狀,只得將人偶丟出,再次躲避,可這次右臂卻被紅霧掃到,不僅衣服破裂,手臂更是被燒灼了一層。
“為什麼會這樣?”
不明白狀況的不僅是茆長安,譚文彬和陰萌也同樣如此,但二人現在還繼續繃著臉,譚文彬心裡再疑惑,也依舊強行擠出一個“看吧,就是這樣”的神情。
這時,邱敏敏身上覆蓋上了一層爛泥,從後方向茆長安撲去。
茆長安再次一個側身,手中探出銀針,刺中邱敏敏,再順著絲線一陣拉扯,將雙方距離拉近後,側身一踹。
“砰!”
本就是元氣大傷過的邱敏敏被踹翻在地。
正當茆長安準備騎身上去以銀線切割下邱敏敏的頭時,趙軍峰出現,茆長安不得不先行放棄,快速後撤。
後退的同時,他還在喊道:“還請助我降服死倒!”
李追遠拍了拍手:“你們繼續,我們不打擾了。”
說完,就往後退。
“你……”
茆長安目眥欲裂,這一瞬間他終於反應過來:“你不是龍王家的!”
李追遠沒搭理他,繼續後退,陰萌和譚文彬也跟著一起退,三人退出足夠安全距離後,再停下腳步看戲。
譚文彬忍不住再次問道:“小遠哥?”
“那晚練舞房裡,我曾嘗試控制過邱敏敏,卻發現她被另一個意識操控,是一具倀鬼。
先前看見茆竹山用那人偶控制這兩具死倒時,我就感到疑惑。
不是說這種邪術控制不了死倒。
而是,我不覺得我連一個人偶都競爭不過。”
那晚,李追遠就差一步就能完全操控邱敏敏了,可邱敏敏體內的意識卻格外頑強,與自己拼命對抗。
可人偶是死物,哪裡來的對抗意識。
所以,操控邱敏敏的,絕對是另一個存在。
茆竹山和茆長安都練了那本邪書,也都是以人偶控屍,那就說明真正操控邱敏敏的,不是他們父子。
屋內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用排除法篩一下,不管多不可能,那也只是最終答案。
一直操控邱敏敏的,是趙軍峰。
“彬彬哥,還記得先前走陰時看見的記憶畫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