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十九章

 醫生解開了趙和泉的襯衫,查看了他的症狀,然後臉色變得很難看。

 “醫生,他是中毒了麼,還是被毒蟲叮咬了?”薛亮亮焦急地問道。

 “我們這兒,哪裡有這麼厲害的毒蚊蟲喲,中毒也不太像,沒這麼快的,你不是說早上還好好的麼?”

 “是啊,他早上完全沒異常。”

 “哎。”醫生有些為難道,“送去附近鎮上衛生院看看吧,去那裡做個檢查,我這裡,也就只能看看些頭疼腦熱的。”

 “醫生,我這裡也有。”薛亮亮擼起兩邊袖子。

 站在旁邊的李追遠看見,他手臂上和自己一樣,也出現了灰色圓斑。

 也是,昨晚那女人也蹲在他面前過,差點就要抓他而不是抓趙和泉了,那他身上被砸到些碎肉也很正常。

 “趕緊去醫院吧,你也一起檢查檢查,別是什麼傳染病什麼的。”

 “好,那我朋友先放這裡,我去找車。”

 醫生皺了皺眉,卻也只能點了點頭,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箇舊口罩,給自己戴上。

 等薛亮亮走後,醫生又再度看向趙和泉,此時趙和泉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醫生喃喃道:“真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被髒東西給侵了。”

 赤腳醫生是新中國建立後,由國家組織培訓或指定的擁有基礎醫療知識水平的人,他們沒有編制,亦農亦醫。雖然在醫療專業水平上普遍沒辦法和正規醫院裡的醫生相比,卻在特定歷史時期為提升和保障農村醫療條件發揮了巨大作用做出了卓越貢獻。

 同時,也因為他們的這種職業特性,往往對一些特殊的疑難雜症,有著自己的理解,也沒那麼排斥。

 “您說什麼?”李追遠聽到了,好奇地追問。

 醫生沒說話,他還不至於神神叨叨地嚇唬一個孩子。

 “是遇到髒東西了麼,被侵了?”李追遠則主動追問,“該怎麼解決?”

 醫生有些好笑道:“細伢兒啊,怎麼解決我怎麼知道,我是醫生,又不是算命的。”

 李追遠有些失望,看來,只能等回去後等太爺回來了。

 他其實大概知道,劉金霞和李菊香阿姨似乎對這種問題也有解決辦法,可自己還真不好意思去找她們,因為她們母女倆解決問題的辦法太過簡單粗暴了。

 這時,剛走出去沒一會兒的薛亮亮就又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工裝的頭髮半白的中年男子。

 這男子兩眉厚穩,臉型方正,自帶一股子剛正威嚴的氣息。

 “羅工。”醫生見了他,也主動起身打招呼。

 對方是工程副指揮,也是海河大學裡的系主任,這些年基本負責組織這一帶的水利修建工程。

 “嗯。”羅廷銳抬手回應了一下,然後徑直走到趙和泉面前,查看了情況後,對身側的薛亮亮小聲罵道,“長沒長腦子,誰叫你們倆昨天那麼衝動的?”

 “主任,是我的錯。”

 羅廷銳沉著臉:“我不是教過你們,工程施工時遇到墳或者廟,確實必須得處理,就算沒條件進行遷移和安置,推掉這些東西前也得燒幾根香拜一拜說幾句好話,你們倒好,直接上錘子就砸!”

 “主任,現在該怎麼辦?”

 其實,昨天薛亮亮是打算先燒香拜一拜後再推廟的,可趙和泉卻冷哼一聲,說什麼這就是中國人的劣根性,直接拿錘子就砸了上去,自己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誰知道,第二天就出了這樣的問題,但現在顯然不是分攤責任解釋的時候。

 “那座神像被挪到哪裡去了?”

 “被拖到西側溝了,和工程廢料堆在一起。”

 “好,你現在把他先帶到那裡去,我去我臨時辦公室找香。

 先賠罪吧,然後再送去市裡的醫院,這種症狀,鎮上衛生院應該是沒辦法的,反正現在找車,也需要點時間。”

 “好的主任,我知道了。”

 薛亮亮將趙和泉背起,小跑著下了壩子。

 走著走著,他忽然扭過頭,看著跟過來的李追遠。

 “你……”

 李追遠沒廢話,把自己小臂露給對方看。

 薛亮亮很是驚訝:“小朋友,你也去砸了?”

 “我不知道。”

 其實,李追遠是最無辜的,他現在擁有被動走陰的能力,可整件事卻又真的和他無關。

 “那就和我一起去燒香,燒完香後,你和你家裡人說一聲,我帶你一起去市裡醫院。”

 “好的,哥哥。”

 二人,確切的說,是三人來到了堆放廢料的西側溝,那座女菩薩像,孤零零的擺在那裡。

 施工的村民們還是有基本的忌諱的,沒給它躺在那兒,旁邊還有塊石頭卡著,確保其能立住。

 將趙和泉放下來後,薛亮亮走到神像前,先拜了拜:

 “昨天是我的錯,請您寬恕……”頓了頓,他看了看身側的李追遠,“最起碼,您得寬恕這個孩子。”

 昨晚,薛亮亮還擲地有聲過:這個世界是唯物的。

 不過,這似乎也沒錯,在真正的唯物者眼裡,只要有一套現成的規律可摸索可解決,那麼就算是鬼,那也是唯物的鬼。

 李追遠則仔細觀察著這座神像,這座神像在水下或者在泥濘裡待久了,漆身早就剝落腐蝕,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看起來像是紅鏽一樣的表面,應該是塑造神像的某種泥料的材質。

 但這,也應和了昨晚那個女人出現時的狀態,翻滾燒焦血肉模糊。

 最重要的是,神像臉上其它部位都看不見了,可唯獨嘴角那裡,還留有一段白牙漆料,應該是顏料特殊更耐保存以及從漆料臉型上看,下顎位置內收,反而給嘴巴那裡餘出了一個空隙,可能這樣在泥濘下面,也不至於被完全貼合填充。

 李追遠也拜了拜,然後腦子裡浮現出太爺當初領著自己送小黃鶯時的順口溜,他記憶力好,真就一字不差記住了,也就順勢唸了出來:

 “今日給你供,明年送你祭,人情做到此,你可還滿意?

 甭管陰或陽,都得講個理。

 有冤去報冤,有仇去報仇,世人皆命苦,你切莫去牽逆。”

 旁邊,薛亮亮看著這個孩子,眼睛都瞪大了,因為他在這孩子身上,看見了……專業。

 李追遠唸完後,又補充道:“待會兒香就拿過來,我回家後再給你擺個小供桌,把我零食都供上去,給你補上。”

 薛亮亮驚疑道:“這樣會有用?”

 李追遠搖搖頭,實話實說道:“不知道。”

 他只是正好順著太爺的範題,把答案抄了上去。

 隨即,李追遠再次抬起手臂:

 “咦?”

 原本硬幣大小的灰斑,此時居然縮變成了黃豆大小,而且色澤也變淡了。

 李追遠眨了眨眼,他自己都沒料到,太爺的答案,居然這麼用!

 “看看你的。”李追遠看向薛亮亮,他現在需要對比。

 薛亮亮馬上攤開雙臂,他的灰斑,不僅沒變小,反而還變大了。

 他馬上道:“小弟弟,你快教我念。”

 “好。”

 接下來,薛亮亮學著李追遠,把剛才的話也念了一遍,只不過他把李追遠最後一句“零食供上去”,改成了“去學校食堂打菜,給您在宿舍擺上供桌。”

 唸完,等了一會兒。

 薛亮亮跟刮獎一樣,拉起自己的袖子,也發出了一聲驚疑。

 斑是縮小了,不過沒縮回黃豆,而是變得和先前一樣。

 “這……”薛亮亮皺起了眉,“難道是菩薩也知道我們學校食堂菜很難吃?”

 李追遠覺得,可能是因為他昨天真的砸了神像。

 “怎麼還有個孩子?”羅廷銳拿著香過來了。

 “這孩子,也遇到了一樣的問題。”

 羅廷銳有些疑惑,卻也沒再問什麼,而是遞給了李追遠一根香,然後自己一根,薛亮亮一根。

 至於已神志不清的趙和泉,則給他塞了一大把。

 接下來,羅廷銳站在最前面,先拿香很正經地拜了拜,然後衣領子紐扣解開,不顧髒的在神像前坐下,一隻手不停拍著地面一隻手抓著胸口,開始訴起了苦。

 從解放前的苦日子開始回憶,到修路修橋修建水利工程的目的和意義,最後則是未來展望。

 他講得很投入,也很動情,完全沒了先前工程師的那種嚴謹氣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正在開一個小型座談會。

 而且,似乎是怕本地廟聽不太懂普通話,他還特意用了不少南通方言,雖然很蹩腳也不標準。

 講完後,他站起身,雙手按著李追遠和薛亮亮的頭,讓他們持香再拜一拜。

 最後,他把昏迷不醒的趙和泉拖過來,抓著他腦袋磕頭。

 做完這些,羅廷銳繫上自己的領口紐扣,整個人又平穩了下來。

 看見來自薛亮亮的好奇目光,他沒好氣道:“學著點,我這也是和前輩們學的,南通地界這種東西不多,內陸開路修橋碰到這種的簡直不要太常見,大家也就琢磨出了這一套流程,還挺有用的。”

 李追遠很信服地點點頭,因為他發現這番拜祭後,自己小臂上原本黃豆大小的灰斑,居然消失了,只剩下一點點微不可查的色痕,這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好了。

 這真的是太神奇了,要是回去請劉金霞來治療,怕是香侯阿姨又得痛得在地上不停打滾了。

 李追遠開始思索:這算不算是,另一種玄門發展?

 主打一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過,這裡頭的關鍵,似乎是更高級的一種大義,連那些髒東西,都只能避退。

 薛亮亮手臂上的斑,則回縮成了黃豆大小,但也變淡了很多,應該也是問題不大了,就算永久留下這點痕跡,對於一個水利男生來說,也不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