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宵燈
王習微出關時,已過立春,時光若走馬,轉瞬即逝。
這時節尚有些寒意,王習微自洞府走出,見滿目銀裝,雪壓枝頭,寒酥朵朵。 他閉關之地未選在洛青,而是擇了白石一處地火洶湧的洞穴,蕩霞峰火脈凝而純淨,但火勢不盛,不若此地。 《渡火不越訣》雖只是三品功法,但突破煉氣六重後,他氣海中便凝聚出一道金火之符來。 這便是命本,可助著他進一步控火,如今那《冶父候火兵錄》中的許多煉法可以試著動用了。 緩步向前,王習微並未急著回洛青去,他催動了那子母玉,許玄師弟應當得了消息。 王習微閉關的這處地界位於臥牛野,是白石到洛青間的一處原野,有不少凡人聚居,以齊、江為大姓。 如今將臨近東密的凡人也都遷來,此地百姓更多,近乎數萬。 閉關之前,他和許玄商議過,欲將三山間的凡人都調集此處,建一大鎮來,此後不論是往來貿易,還是抵禦外敵,都便利不少。 白雪落在王習微肩頭,還未觸及,便化作道道水汽,還未等多久,便見遠方來了一人,身形佝僂。 正是江池魚,他的這位大弟子早早算好時間,在此等了不知多久。 王習微見他走來,忙御風過去,見江池魚衣服上結了層薄冰,鬚髮上堆著層層白雪,夾雜著白髮,讓王習微不忍去看。 “恭賀師父,突破煉氣六重!” 江池魚下拜行禮,王習微將他扶起,有些感慨道: “池魚,這天氣何必在外等著。” 江池魚雖然是胎息後期修士,但年歲漸長,是個江河日下的境況,氣海漸縮,修為外洩,如今看上去比王習微老上不少。 “見著師父突破出關,我心裡就高興,樂意在此等著。” 江池魚的聲音中顯出幾分強撐著的笑,讓王習微心中有些難受。 順著遠處望去,王習微隱隱看見了一對夫婦的身影,就在一處路口站著,遙遙望來,不敢上前。 王習微如今修為有成,目力遠超以往,將那對夫婦看得一清二楚,都是中年模樣,男的穿著粗布衣裳,女的則是披著羊裘,領個女娃。 ‘池魚的兒子,江流餘,還有他媳婦張氏,那女娃是...池魚的孫女?” 江池魚見王習微看到來人,那張蒼老的臉上多了些尷尬之色,緩道: “流餘說是要帶著舟渡過來,請師父看看。” 江池魚的身子伏的更低了,似乎被某種重物壓著。 王習微並無什麼多的話語,只是招招手,讓遠處的二人過來。 那對夫婦臉上生出些喜色,但很快遮掩下去,急急上前,牽著自家滿臉懵懂的孩子,到了王習微面前。 “見過仙長!” 那對夫婦急切地叩拜,拉著自家女兒一同拜下。 王習微讓幾人起身,他先是細細看過二人的手來。 那是兩雙毫無繭子,白白嫩嫩的手,顯然未做過重活,兩人身上穿的卻是平常農戶的衣著。 那女娃生得不甚好看,有些畏畏縮縮,不敢抬頭,眼角還有淚痕,顯然是捱過訓斥。 “還不上前,為仙長賀喜。” 江池魚的兒媳張氏先行出聲,她生得有些姿色,語氣帶著些討好,輕輕推了推身前女兒。 江舟渡已有八歲,穿著一身紅襖,扎著小辮,小臉露在風雪中,凍得通紅,耳朵叫冷風吹得發紫。 她顫顫巍巍走上前來,看向王習微,有些害怕,磕磕巴巴地念起賀詞來。 “恭賀仙...長,功...功成圓滿,煉器如意,早成築...” 這話還未說完,江池魚臉色就一變,如陰雲一般沉下來,連忙拉住了自家孫女,轉身看向那婦人,怒斥一聲: “混賬,你教舟渡說些什麼!” 張氏被自家公公的反應嚇到,當即縮起身子,江流餘護著媳婦,一旁有王習微在,這中年男子不敢多言,只是惶然道: “是我想的,父親莫生氣。” 江流餘護著媳婦,眼神有些告饒之意,但身子卻隱隱和自家父親對峙著。 ‘沒用的東西,連幾句吉利話都不會說。’ 江池魚心中生出些怒意來,但看見自家親子的模樣
,又像是被潑了盆冰水,當下無言。
江舟渡不過八歲,見了此情此景,害怕至極,她先前捱了風吹,遭了雙親訓斥,心中本就委屈,但不敢哭泣,只是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 王習微不知該說些什麼,畢竟是他人的家事。 江池魚老來得子,妻子又走得早些,對這兒子近乎溺愛,偏偏這江流餘又是個耳根子軟的,向著媳婦。 “說吧,你二人來有何事?” 王習微不欲多糾纏,直接問道。 江流餘跪下,聲音恭敬,低低說道: “回稟仙長,小人聽父親說過,要送舟渡到彩雲峰去,拜溫仙長為師,可彩雲峰管著長明,離臥牛野極遠,我是想著讓舟渡拜到蕩霞峰。” “正好延續些情分,離家也更近些,我們也可多看看孩子。” 王習微活了多少年了,這對夫婦的心思他一看便知。 ‘恐怕是怕女兒飛遠了,管不住,再來就是臨近白石,好幫襯他們。’ 江池魚壽元無多,這夫婦二人顯然是有些昏頭了,只盼著能保全自身富貴。 披著羊裘的婦人跟著丈夫下拜,聲音哀婉,一副捨不得女兒的模樣,心中卻計較起來。 ‘白石附近馬上要建鎮了,分到長明去,可管不到此處,門規又嚴,倒是萬一不親了,哪裡有什麼好處。’ 張氏計較的清楚,自家這女兒拜入哪一峰,關係到日後生計,哪裡能任那老頭隨意安排,更何況她公公是個從不徇私的性子,家中可沒什麼積蓄,不得不算計。 江池魚的腰越發低下,不再多發一言,更不敢看師父,只是攥緊了孫女的小手。 “大父。” 江舟渡似乎察覺到了老人的情緒,轉過身來,輕輕喚了一聲。 風雪飄飄,眼前的夫婦二人繼續跪著,王習微只覺得心煩,冷冷地說道: “都起來。” 周邊似乎變熱了些,風雪臨近幾人,先化成濛濛的水汽。 江流餘攙扶著張氏,兩人不敢看王習微,都垂下臉來。 ‘分明是到彩雲峰最合適,我年紀大了,又要煉器,哪裡有時間教導,棲雲連自家孩兒都見得少,更是忙碌,怎這般見識短淺!’ 王習微嘆了一氣,這些事情池魚肯定給家中都詳細說過,這夫婦還要如此,顯然不是為了自家孩兒。 “門中將要在臥牛野建鎮,這事你等知曉了吧?” 下方二人對視一眼,那張氏先是搖頭,一旁的江流餘卻直接回道: “聽父親說過。” 王習微懶得管這二人的心思,繼續說道: “往後這裡就將是青巍第一大鎮,來往貿易,都在此處,要建不少坊市。” “你二人若是真為自家女兒著想,我便批個職位,讓你等管些地界,也好為女兒掙些資糧,舟渡就在彩雲修行,最為合適。” 王習微語氣有些不容質疑,給了二人些好處,這夫婦不敢再多言,生怕惹得仙長髮怒,只是磕頭拜謝。 “都退了吧。” 江流餘二人領著女兒告退,臉上頗有些喜色,至於江舟渡則凍得有些發抖,被母親牽著,跌跌撞撞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讓師父您見笑了。” 江池魚聲音暗啞,好像在一瞬之間蒼老了數十歲,眉眼耷拉著,像只將死的黃牛。 “誰家都不容易。” 憶起棲雲,王習微也是覺得心中有些困擾,低低嘆氣。 江池魚抬起頭來,看向洛青的方向,聲音恍惚,哀道: “我少時拜入師父門下,自以為天賦不錯,不想困於胎息,直到老朽,我就尋思,既然得了門中不少栽培,修為不成,那就在別的地方出些力也好。” “三十歲後,我就沒問門中要過資糧,全心全意撲在白石,有些人暗地裡笑話我的,我毫不在意,因為我心裡敞亮。” 說到此處,這位老人聲音提高了幾分,但又低沉下去,繼續說道: “想不到老了,孩子們都有心思,反倒給門中添亂了。” “師父,我那兒子是個不成器的,成不了事,不必給他什麼職位。” 王習微不言,只是默默的看起雪來。 瑞雪飄飄,今年可是個豐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