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宇文邕
成都城西南,白菟樓。
入夜時分,此處忽地傳出一段輕快裡透出愁緒的琵琶彈奏聲來。
當下,百尺之高的白菟樓上,一個面生長鬚的青年男子,正不時遠眺北方,並忘情地撥弄著懷中一副曲頸琵琶。
這曲頸琵琶也叫胡琵琶,乃是自突厥傳入中土的伎樂。
而長鬚青年正手彈著的這首琵琶曲,亦是從前歲隨突厥公主南來的樂工手中所得。
這長鬚青年,正是方今的北周天子,新取成都的宇文邕。
白菟樓是現時成都頂好的遠眺之所,據傳乃秦時張儀所建,重閣複道,壯麗非常。
於此向北,能將“鬱郁小城中,岌岌百族居”的成都風土盡收眼底,目力更好者,甚至能看到更北方武擔山上季漢宮城的廢墟。
於此向西,可見得頂峰之上盡是白雪的西嶺雪山。
而向東、向南,入目的,卻皆是曠野。
前程未卜,終點未明。
宇文邕忽然止了彈奏,將眼眸停在東北角站立隨侍的心腹王軌身上。
“王卿,軍中糧草,尚支幾月?”
王軌聞聲即答。
“陸騰逃時,盡焚城中糧,近日諸軍於城中大索,得糧不足萬石。”
“昨日諸將已攜兵四出,就食於民間。”
“慮成都左右,民口不下三十萬,而我士卒不盈五萬,若能取糧於百姓之口,則糧草足支半歲。”
宇文邕頷首,許久方才起身,又是一嘆。
“我讀詩書甚多,本當以愛民為務,掠糧於下,實非本願。”
王軌從他手中接過那隻胡琵琶,道。
“社稷興廢,在此一舉。”
“蜀道艱辛,關中運糧於此,十不存一。”
“若不取糧於下,則我勢去矣。”
“願陛下以天下為念,勿存婦人之仁。”
宇文邕行到白菟樓東面的闌干之側。
“王卿所言是矣。”
“值此亂世,愛民非我能為。”
“若不能畢功此役,則齊陳交攻,我必亡也。”
他輕拍著身前的闌干,將目光投向東南。
“朕意,使卿守成都,為大軍措糧草。”
“朕則自引兵東下,與尉遲公俱進,誓下恭州(今重慶),以塞陳人入川之口,卿以為如何?”
王軌容色一斂,他不希望天子壓上全副身家去賭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