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結局
藺音心錯愕抬頭看他，放心？她好像一直沒和他說過自己有什麼不放心吧。
“護沈家平安，你做到了。”
兩人經歷數場惡戰和心理上的衝擊，皆疲憊不堪，身上滿是灰塵，還有奮戰後殘留的血跡。
然而盛弘硯還是對她笑得那麼明亮，目光中滿是溫柔和鼓勵。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誰和你說過什麼嗎？”
“沒人告訴我，但我看得出來，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在擔心沈家。”
藺音心努力回想自己第一次與盛弘硯見面是什麼時候，應該是在喜來麵館。
“在麵館的時候？那時我並沒有......”
“不是。”盛弘硯打斷她的話，“還記得你在京郊樹林裡遇到的黑衣人嗎？”
愣怔好半晌，藺音心突然回過神來，那時候她以為身後大喊的一群人是在追她，可其實是在追那個蒙著面，說話不甚客氣的黑衣人。
“那人......是你？”
那是她重生後遇到的第一個人，原以為不過是個路人，卻竟是盛弘硯？
“是我，你當時那麼狼狽，問我的第一句話卻是，認不認識嘉寧侯。”
盛弘硯說起這句話時，當時泛起的困惑再次浮現臉上，很快卻被一份釋然和解惑替代。
“現在才明白你那時的話是何意，如今沈將軍已然是嘉寧侯了。”
藺音心看著眼前人疏朗俊逸的眉目，再次感嘆命運的安排。
在她看來，盛弘硯年齡比她要小，加上重生一世，她經歷兩世生活，自然覺得自己的閱歷比他要多。
自始自終都把他當作比自己年齡小的弟弟來看，甚至一直對他的態度都是想要保護他。
可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原來這個人也一直在保護自己。
每當遇到危險時，他總是在，而她心中所想，有時不必說出來，他也能懂。
“所以你都猜到了。”
前世今生，她曾告訴他的，加上她所看到的，以他的睿智，想必不用她再解釋什麼。
“猜到了，但你不必在意，我沒多想，這也都是我想做的事。”
盛弘硯怕她有壓力，立刻回應。
“我利用了你，對不起。”
不論如何，把他捲進來，用他皇子的身份掀起這場挾持皇帝的風波，與他來說是場關乎生死的冒險。
“沒關係，我記得你和我說過，什麼貶為庶民，那大概也是你前世的經歷吧。今天我在父皇口中聽到了。
就算咱們不會這麼做，父皇也會把我貶為庶民，總有一天。”
話語中，悲傷，怨憤，都有，更多的卻是釋然。
“所以咱們都改變了自己和別人的命運，救大家出了水火危局，不是嗎？沒什麼好自責的。”
藺音心看著他猶如浩繁星辰的明亮墨眸，鼻尖陣陣發酸，一時沒忍住，幾滴淚簌簌落下。
“我們不是已經成功了嗎？不要哭。”
盛弘硯抬手想替她拭去眼淚，又放下在自己衣角擦了擦，才再次抬手輕輕在她臉上抹去那滴淚。
“謝謝你。”
藺音心聲音哽咽，凝噎道謝，適才那溫熱的手指在她臉上拂過時，她突然極傷感。
家人的性命保住了，皇帝失了權，不會再找沈家人的麻煩。
可後面呢，帝位由誰來坐？
盛弘硯雖是皇家子弟，可他一直以來就不願親近朝局，更厭惡朝中詭譎形勢。
他定不願做那勞什子皇上。
“什麼時候和我這麼客氣了，倒顯得生疏。”
少年溫潤的嗓音如春風，能拂去她心中所有的不悅。
“我可以抱抱你嗎？”
長睫顫動，藺音心手緊緊攥著衣角，呼吸有一瞬似乎都停滯了，可她就想這麼說。
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想給盛弘硯一個擁抱。
對面那人顯然也生出幾分詫異，但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他臉上的驚愕化為燦然一笑，展開雙臂笑道：
“來。”
藺音心猛地撲到他懷裡，頭深深埋在他脖頸處，淡淡的烏木香氣霎時盈滿鼻間，她一直都熟悉的味道。
重來這一世，她滿心滿眼想著達到自己的目標，護沈家人和藺家人的安危。
當這一切都完成時，她才發現有個人一直陪在她身邊，從沒離開過，她似乎已經習慣了盛弘硯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就這麼抱在一起，互相感知著彼此的溫度和對方帶給
自己的力量。
“好了。”藺音心猛地抬頭，用力抹去臉上淚花，
“都怪你，知道那個秘密還要說出來，惹得我直想哭。”
盛弘硯眉眼彎彎，跟著她點頭：
“是，我的錯。以後再不提了。”
“嗯，就當書頁翻過去便罷，再不提了。”
兩人相視一笑，盛弘硯抬手覆上她的手：
“那我知道了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是不是對你來說，就格外不一樣些？”
藺音心沒掙脫，重重點了兩下頭，
“那當然，你對我來說，很特別。”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
“獨一無二。”
盛弘硯臉頰竟閃過一抹紅暈，抿著嘴角低頭失笑。
這姑娘還是這般灑脫性子。
就連喜歡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但是接下來怎麼辦？你要做皇帝嗎？”
這個沉重的話題雖然兩人都不想提起，卻始終無法避免。
先前他們議事的時候，所有人都默認事成之後盛弘硯就會登上皇位，反倒沒有特意說過這些。
而且為了團結聯合大家一起，盛弘硯表面上也與他們透露了自己想要繼承大統的意思。
反而只有藺音心明白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不想做。”
馬車顛簸，車簾外傳來一聲通報：
“殿下，咱們進京了。”
“我不想當。”
盛弘硯如實說道，“在你面前，我從來不願隱瞞心思，但走到這一步，我似乎沒什麼其他選擇。”
他不做這個皇帝，他們今日所做就白搭了。
“那我陪你。”
藺音心也不想做什麼後宮妃子。
但是若她離去，盛弘硯就真成了孤單一人，肩負大燕的重責，卻又孤身一人，她實在不忍。
“不必。”
出乎她意料，盛弘硯竟想都沒想就回絕了。
“你不適合宮裡的那種環境，那個地方會把你變成另一個樣子。”
自小時候起，跟在母妃身邊，他就見識過數不清的腌臢手段。
藺音心若與他一道，必然要入後宮，而且這輩子都會被困在圍牆中，就連宮門都出不得。
至於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在帝王身上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他給不了她這些，便不要開始。
“那你......”
“我知道你想陪著我，你的心意我都清楚，可若陪著我的代價是犧牲你的自由，那我寧願不要。”
盛弘硯語氣極溫柔，眼中繾綣流轉，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我只希望你快樂，我喜歡的是那個肆意聰穎勇敢的姑娘。”
藺音心眼角泛紅，定定看著他，再說不出一句話，再次撲進他懷裡。
是了，皇宮那個地方不適合她，她現在就能想到如果自己進了後宮，會是多麼疲憊。
“那你要記得，我一直都在，如果哪天你累了，不開心了，都可以來找我。”
“我們去春慶樓吃大餐。”
“嗯，好。”
再次抬眼，已行到宮門口，藺音心不知何時就在他溫暖的懷裡睡著了，惺忪睡眼再睜開時，車裡已只剩她自己。
身上則蓋著一件還帶著體溫的衣服。
她起身掀開車簾向外看去，西邊金烏只剩一角，沉沉墜下，雲層滿是七彩霞光。
“結束了。這一切。”
她久久望著那片琉璃彩霞，明明眼前不停有人急奔走過，有車馬行過，她卻覺得周圍是一片寧靜。
“心兒，走吧，我們回家。”
沈明謙從車尾方向走過來，順手牽起車繩。
“他呢？”
“回宮去了，那裡還有太多的事等著他處理，顧不得我們了。”
“伯父不去幫他嗎？”
“你父親先去了，我把你送回家，確認兩家人的安全後，再進宮。”
藺音心眸底閃過一絲詫異，藺伯？他這是同意了......
“昭寬兄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他心底也是裝著百姓的。”
沈明謙敦厚踏實的話語突然響起，
“別怪你父親，他不是沒有奮起反抗的勇氣，而是太惦念著你們這一家人，他若有異動，你們也都要跟著丟命。”
他這般解釋著，又道：
“你父親從不會和兒女談心，但在我面前他倒說了不少。有你這樣的女兒，他感到很驕傲。
”
沈明謙說完，出聲輕笑，又想起藺問渠在車上和自己紅著臉誇女兒的樣子，作為好友，他可從沒見過藺問渠那般激動。
“所以他一點都不怪我？”
“有什麼好怪的，你做了正確的決定。”
沈明謙說罷，又補充道：“心兒，其實就算結果不好，我們也不會怪你，為父母的哪會真的怪兒女呢。”
藺音心眼淚唰地就流了出來，她裹緊身上披風，用力點頭，雖無聲，卻似說完了所有她想說的話。
“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
父女倆一前一後，沈明謙手持韁繩，背靠車欄，迎著夕陽，像個悠哉閒適的車伕。
他一直的夢想，就是做個自由自在的閒人。
可惜此戰後，必然還是要回歸沙場了。
“心兒！”
藺府門前，張氏和老太太早站在大門口翹首盼著了，他們身旁，藺家的三個兒子也在。
藺音心剛一下車，眾人就齊齊迎了上去，尤其老太太，看到孫女的第一眼便幾步走過去，緊緊攬她在懷裡。
“老太太，孩子安然無恙，讓您擔心了。”
沈明謙很是抱歉地拱手行了一禮，藺老太太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握著孫女的手，不住點頭。
藺音心回頭驚詫地看他一眼，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太太特意派人交代我一定要把你安全帶回來。”
沈明謙抬手笑著拍拍她肩膀，復又行了一禮：
“老太太胸懷，晚輩佩服。”
“好了沈將軍，無需多言，快回家看看你家裡人吧。”
張氏到底沒藺老太太那麼淡然，她是京中消息傳開後才知一切，那時她自然沒法改變結局，只好祈禱女兒和丈夫無事。
“祖母，母親，讓你們擔心了，父親在宮裡，我沒讓他受一點傷。”
“好好，祖母就知道我乖乖孫女能幹得很。”
“祖母未免太偏袒小妹，把我們幾個都瞞得好辛苦。”
藺洵往前一步，笑著佯裝埋怨。
“那怎麼了，祖母什麼時候不是護著你妹妹？你們不也護著百姓安全嗎？難道祖母沒支持？”
在藺音心愈發詫異的眼神中，藺洵解釋道：
“大哥和我帶著護院，幫了不少人。”
他明亮的眼眸一閃一閃，藺音心竟覺得自己是第一次認識他。
——
從來將她放在心尖的盛弘硯被貶為庶民。
是因為他上疏阻止行封禪禮，阻止貞和帝的勞民傷財。
一直以來面對她時臉上總掛著笑意，目光堅定，性子耿直而內裡溫柔的吳瓊變得木訥寡言，一蹶不振。
是因為他看到大燕那位地位最高的君主為了自己所謂的威名，做出那些讓人不敢相信的惡事，讓那些孩子被取血痛苦喪命。
還有整個大理寺的麻木和冷血。
生生將那個滿腔熱情，心懷正義的天才少卿變成了行屍走肉。
至於自己的父親，藺音心終於知道他為什麼義無反顧地遞上那封奏摺，甚至不惜放棄全家人的性命。
因為他不忍，因為他們都要面對自己的良心。
若說大燕還要一股不滅的勁，還有一種精神，那正體現在這幾個人身上。
而前世，他們全部殉身於自己的本心。
全都因不願趨炎附勢，不願閉上眼睛裝作看不見那些掩藏在太平盛世下的罪惡，而失去性命。
這一刻，她終於釋然，終於才知道，該被原諒的不是父親，而是自己。
她為什麼會怨他呢，甚至還恨過他。
若前世她能稍稍穿過那些祥瑞，那些舉世歡慶的“繁華”，去看一看它背後的滿目瘡痍。
她就會明瞭沈明謙的心，她就不會只顧著在戰場上廝殺，而忽略了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是多麼可怖。
“走吧，進屋說。”
藺老太太眼睛笑成一道縫，偷偷覆在藺音心耳邊道：
“京都成日裡都是祥瑞那一套，祖母早就聽膩了。”
揉了揉自己耳邊，她回頭又看了一眼沈明謙離去的背影，笑著回道：
“祖母，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