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驚聞史家
太后在芳飛姑姑的攙扶下下了鸞駕,眾人紛紛跪下三呼“太后金安”,待平身之後,袁主持和金迷景上前將太后迎進了太清宮。
吉時到,道家經樂團奏響了金石之音,各高功到位,今日乃是順星壇北斗祈福,殿內是我代太后上文跪表,殿外則擺齊了跪墊,滿滿的皆是各府女眷,隨著我或起身或叩拜或站立,又是足足一個半時辰,方才停樂收功。有小道童同司外局的譚公公上前來,將太后迎進廂房休息。
“傳長久觀金迷景主持。”芳飛姑姑到門口對著唐公公說,不一會兒門口便傳來了:“齊山長久觀金道長覲見。”“傳。”今日金迷景著的是紫袍繡金絲銀線祥雲圖,越發顯得面如滿月文雅尊崇,太后的眼裡也是滿滿的讚賞,“迷景道長如今比當年你爺爺主持的羅天大醮還要長進。”金迷景躬身答道:“貧道謝太后誇讚,貧道不敢與祖父遑論相比。”太后呵呵一笑,“道長謬謙了,當年金水道長功力深厚,卻少了你這一份南天門內的仙風,哀家認識的從你爺爺下來三位當家人,那真是各有所長。”金迷景又躬身作揖,“這次為了羅天大醮皇上大赦天下,不知金道長你們可有什麼赦免的作為。”金道長怔了怔,又行了一禮:“請太后指教。”太后甚是滿意:“給金道長賜座。”一旁的小太監忙示意太后下首左側靠椅,金迷景只是正襟傾身坐了一半,“如今姜太妃的侄女姜陌上身患隱疾,百醫不得治,若再拖下去,恐性命難說,如今哀家為陌上治病下旨戚誠衝道長回京,恐怕有違長久觀的約定,還望如今當家的你體諒。”金迷景側身回話:“貧道萬不敢如此迂腐,在羅天大醮前一個月已經擬定所有與本道觀不睦的約定皆取消。待皇上大赦天下之後便公佈,這才第二日只是外頭還未傳得出去罷了。”太后大喜,令將賞賜的東西端上來,芳飛姑姑親自領人捧到金迷景面前,一件繡孔雀百鳥紫金道袍,一柄紫檀馬尾,及三清祖師玉雕像,金迷景起身口中稱謝叩拜,“卿家辛苦,有如此國之仙師,哀家也就寬心了。”金迷景再次叩謝方才告退,芳飛姑姑拍了一下手,門口的太監唱諾:“太后起駕回宮。”太后望著走到門外金迷景的背影不覺點頭,很是滿意的說道:“如今這位當家甚懂變通,金家未來定會如日中天。”太后側頭對我說了一句:“你陪著戚道長去謝家看病,讓姜夫人一同。”“下官領旨。”
我目送太后的鑾駕走遠,想到戚道長此時必定沒有回去,我需得去金道長那裡拿赦免合約,便又折身回去。
小道童向我指了金迷景所在的廂房, 我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邊在說:“快,快備紙筆。”一同恭送太后的金迷景只比我早了幾步回來,我邁步進了屋子向他笑著說:“下官來拿長久觀赦免合約。”他也不見外的自嘲道:“汗顏,汗顏,貧道這就寫於你。”我噗嗤一聲笑了,這哪裡是先就有的,明明是剛剛太后暗示,金迷景臨時改口決定的。他不過三五幾筆便寫好了,又拿出印章來蓋上方才遞於我,我笑欷欷的接了過來,“多謝多謝,下官告辭。”他搓著掌心唏噓道:“不謝不謝。”於是我倆方各自忙各自的去。
我轉頭問喜珠:“這長天白日的做什麼好呢?”她眼睛亮了亮,“你也難得出宮,咱們還是去轉轉廟會吧。”我突然想吃白玉糕,便領著喜珠和廬陽往南街去。整個京城的主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臨街各處鋪子都掛著大紅燈籠,因為取消了宵禁夜裡還要營生,我們一路逛著慢悠慢悠的走到南街也覺得餓了,我遠遠的便看到徐記鋪的招旗,鋪裡往外冒著蒸蒸熱氣,門口的桌椅坐了不少人,想來老闆也是全天營業,多掙這七七四十九天的廟會錢。我們三人上前找了位置坐下,我讓喜珠去叫了一屜白玉糕,一屜小籠包,三碗牛肉湯,這是小時候爹爹和孃親初一十五上廟的時候喜歡帶我來吃這個,這麼多年了,味道還是小時候的味道。我看到老闆和老闆娘都在忙忙碌碌,連老太太也在廚房打著下手,他們有一個女兒叫桃谷,如今也有十五了,也在店裡幫忙,聽說就這一個女兒想著招個贅婿。我低頭喝湯的時候唇角向上抿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我正在愜意的一邊吃一邊閒看街景的時候,迎面來了一個小丫頭,她對著我屈膝行禮道:“魚大人,我們家小姐在對面樓上用膳,請大人一敘。”我往對面看去,便是一家精緻的酒樓,“我們家小姐是史國公史三姑娘。”樓上雅間露了一張小臉出來,對我揮揮手,果然是史娟姿。我對喜珠和廬陽說:“你們只管去逛,巳時過來就可以。”我便隨小丫頭上了樓,史姑娘甚是親熱的在門口迎我,她拉著我的手進去,裡邊是史夫人,我上前行了宮禮,她笑著對史姑娘說快讓我坐下,一邊還讓外頭進來加菜,史夫人母親與太后母親是姐妹,史夫人卻偏偏與太后性情完全不一,心底純粹,且喜怒皆形於色,做起事情來也不太周全,這個史三姑娘的性情就有些像她母親,天真活潑有餘可愛不夠。史國公是二十四歲考上的武狀元,按我朝規定下一代襲爵便要降一等爵位,偏偏當年史侯考上武狀元便有了壯志,請求戍邊立功,後在京難復城中立下戰功,先帝回京論功就復了國公的爵位。本是國戚又是世襲功臣,史夫人很長了傲氣,難免嬌縱得三姑娘在京城官眷中自是目中無人,跟人相處只不過是喜歡誰便同誰好,眾人見她小孩子心性倒也不理論。史夫人讓史娟姿給我夾菜,一邊笑道:“好久不見魚女官,今日真是巧,太后身體可好?”一番客套之後,此夫人便開始皺了眉頭:“聽說高陳國的平池公主非要嫁給沈將軍,如今朝庭裡鬧得不可開交。”我保持平靜回話:“沈國功一家應該自有主意。草原一族風俗不同女子求親也是正常。”“魚女官說的倒是四平八穩,只是咱們都是太后的人,沈將軍自然得娶太后這邊的姑娘,偏偏我生的這個傻丫頭去了幾次沈府就唸念不忘。在家裡鬧得老夫人頭疼。我垂頭想了想:“夫人為何不直接跟太后說?”“可不是,本以為沈將軍一直拒絕這事便過去了,想再等些日子,我們自會去跟太后說。昨天聽老爺回來說高陳國志在必得。”我有些震驚,但仍掩飾得平靜問:“為了自家一個公主不惜一切嗎?”“可不是,聽說高陳國提的條件是歲供增加兩成,且世代稱臣。”這兩個條件連我也驚呆了,史夫人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遞到我手裡,“今天遞了帖子進宮給太后請安,太后一早去了太清宮羅天大醮上香,本想著可能明日再進宮,便帶著娟出來看看熱鬧,不想剛剛下人來說太后讓戊時進宮問安,竟遇到魚女官,咱們正好一同進宮,可巧不巧?”這些跟太后親近的貴婦們往往對大宮婢和高階女官出手闊綽,一來想探探太后的近況或者口風,二來有意無意在太后面前遞個話好行方便。若是往日我便推掉了,有些銀子好收,有些就不好收,太后跟前的事兒能說的不能說的那可是攸關性命,我曾看到有一名二等宮婢因收了外頭的銀子,將太后要緊的話漏了出去,沒幾天查了出來,便送去行刑司,當做細作三天就沒了。我收下銀票笑道:“三姑娘乃是太后的血親,太后那裡自然是看重的。”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史夫人卻聽得心滿意足,“可不是,沈家本來就不看好外族,聽說前幾個月沈將軍回京的時候在溫泉就已經提出了拒婚。”我笑而不答,“在同等爵位中適齡的女子只有咱們娟,又都是太后的人,若不是這個外族來的攪棍,我們準備下個月咱們娟芨荊之後才去太后跟前提起,可現在哪裡等得?”我的食指不覺在桌上叩了幾下,我這個由太后和姑姑們一手培養起來的後起之輩都覺得史家不是沈真彥的良配。有一次代太后赴沈老夫人的宴,沈老夫人在膝上閒聊時便說過當年是怎麼選兒媳婦的,她滿目慈愛的轉頭看著身後侍奉的沈夫人然後對著桌上的眾小姐們說:“我這個兒媳婦出生清流世家,她父親吳侍郎剛剛而立之年便風癱了,我聽得她家的家風甚是清明,就冒昧的沒有提前通報便上門拜訪,開門的是個婆子,我進得院來,果然是祖傳老宅,屋簷高牆雖說陳舊卻乾乾淨淨,院裡各處除了些花草盆栽和裝水的石缸全無雜物,她爹爹吳侍郎坐在庭院裡曬太陽,腿上蓋著薄被,吳小郎不過四五歲的模樣在廊下描紅,有個姨娘妝扮的在院子邊上拿著扇子熬藥,吳夫人則在樹下端著一個竹蔑挑揀楊梅做酒,我這個兒媳婦當年也就十四五歲,在旁邊給她母親做下手,如此安謐靜好的一家人我便一眼相中了,家風清明性情溫順,才當得一家主母,尤其是撫養子女。如今看我這長媳算是持家有功子女有成。”當場便說得沈夫人臉色微紅,只是含笑不語。按這個標準看,史家姑娘沒有一處入得老夫人的眼。我心裡邊有些說不出來的雜亂,平池公主還未放棄這裡又冒了出來,但我至今未曾見太后對沈真彥的婚事有過表態。史娟姿有些煩惱的說:“母親在太后跟前可要說清楚,上次我在沈府磕破了頭,沈老夫人還誇我活潑,沈夫人也日日關照,可見是喜歡我的。”“知道知道,這世上的人誰會不喜歡我這三丫頭?”聽到這話我又突然不想躺這趟渾水:“太后令下官在太清宮代為上表,晚間便住在虛雲觀,此時也不好無故回宮,只是以後找著機會定會為史姑娘說好話。”我若是跟著一塊兒回宮,太后若駁了史夫人,她面上不好看,搞不好便拿我出氣,日後還要懷疑是我說出去傷了她的面子,我再想知道沈真彥和朝廷的態度進程,也不能跟史夫人摻和在一塊。史夫人雖說有些失望但卻拜託我以後在太后面前多多提到史娟姿,我自然是笑著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