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病中相認
此行之前,我一直在心裡盤算著這一刻會怎麼樣,我雖不敢篤定他認出我來還會幫我,但以我們兩家的世交之情以及我與他幼時同窗之誼,斷不會置我於死地,如今我已在宮中立足,他若去告發我對他又有什麼益處?此刻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我警惕的看著他,“我只想知道櫟姝在哪裡?”他說完便默默的望著窗外,我甚為吃驚,此時此刻他來相認竟是為了找櫟姝。我此趟是另有任務,我不能承受身份被公開的滅頂之災,我必須立馬穩住他,再圖後事。“既然道長前來指認前塵往事,那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知道她在哪裡。”我腦海裡飛轉,已經想出了一個方案。
他猛然轉頭看住我,一雙星眸隱隱閃著亮光,我看出來他壓抑著自己的心緒。
櫟姝姓唐,比我小一歲,自幼便十分嬌俏,尤其是撒起嬌來令人滿腹生憐無從抗拒,且是家中幼女平日就十分乖巧,不似我一般逞強,他父親是先帝一朝的上卿大夫唐元蹈,雖然是跟爹爹同朝為官,兩家卻很少往來,不想京難復都之後,唐元蹈卻是排在第一首犯,聽說是收受了賄賂謊報的軍情才導致京都失守。唐氏父子被殺,全族流放,女眷充作邊關軍妓,櫟姝因在長久觀學藝,等官府前來抓人之時,已與其乳母失蹤。
先帝一朝時期有一個風氣,便是貴家女子,皆在幼年時皆送去道觀學藝,再加習琴棋書畫香道茶道靜坐等課業,待養成仙風道氣之後方才回家再學孝經烈女傳詩經女紅之類的傳統學業。為的便有一種脫俗貴氣以養子嗣清流,太后娘娘年幼之時也在長久觀中學習,與金水道長同齡同修,很是有些交情。
而此時此刻看金迷景面上的光景,不知他是何時對櫟姝種下了情根,竟然痴迷至今。
今日我必須要有足夠的誠意:“她現在過得很好,只是身份卑微。”他轉過身來,我見他眼中晶光一閃。我接著說:“可你怎麼確定她會與你相見?去年我在罪眷名冊中還看到標註的是唐櫟姝在逃。這一生她都只能隱姓埋名。”他走到桌前坐了下來,雙手握拳放在桌上,低著頭喃喃說道:“我會安置好她。”我不禁微微一笑,想著這是不是他的死穴。他突然抬頭:“你果然命好。”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不過都是隱姓埋名罷了。”他默默的看著我:“你放心。”我怔了一怔,然後用力的點點頭。
喜珠手裡託著兩盒香過來, 對著金迷景曲膝一禮:“迷音道長說月支香白日用,避寒香夜裡用。”金迷景點點頭道:“我夜裡再來請脈,魚大人若睡得久了,可去觀裡轉轉,只是避一下風,也別太久。”說完便起身。我對著喜珠說:“替我送一送金道長,有勞道長了。”
喜珠送完回來之後說道:“迷音道長很關心你,給我香的時候一直在問你的病情,還問起你在宮中……”我警覺地看了她一眼,喜珠小心的說:“問大人你平時是哪位太醫看病?身體怎麼樣?還問到大人的口音聽著像是京城人,家裡怎麼就送進宮來了?”金迷音何等清高之人,無故怎麼會打聽這些。“奴婢說我是祺妃娘娘走了之後分到魚大人手下,不大清楚這些。”我點點頭,一邊起身一邊說:“你這謹慎是對,咱們只管完成太后娘娘交代的事情,其他的說的越少越好。”她上前幫我穿衣梳頭,我想著既然金迷景能夠認出我來,那麼金黑道長和金迷音也一定有所疑惑,但齊山金家從不介入朝廷與後宮,事事只效忠於皇上,想來不會對我有什麼動作,但為何金迷音會問起我,她一定是疑心太后。
喜珠攙扶著我在院子裡的鞦韆上坐下。現在的整個偌大的“閉月”客廂房悄無一人,唯能聽見別院的隱隱流水聲和到處的各種鳥鳴,我雖有些疲乏,心情還是蠻好的,覺得尤其像在清碧宮中,抬頭是雨後天青色,各色花草樹木,疏落有致。亭臺樓閣屋舍皆是矮牆相圍,院院互通。我甚至有些疑心,皇上便是按照這個格局建的青碧宮:既有園林的精緻,也有村舍格調,全無一絲奢華的俗氣,也無窮鄉土氣。我在心裡嘆到:“瑤月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即便是天塌下來的事,有皇上這樣寵著,還有什麼想不開?”我正在胡思亂想,聽到院外有僕婦的聲音。“迷音道長好。”只見金迷音仍是白衣廣袖的道袍只是外加了一件藍色長褂,手裡託著一個盒子,身後跟著一位小道童抱著一個包裹,滿面含笑的走了過來。我起身迎了上去:“道長早安,勞煩親身走來。”她上前左右端詳我的面色,溫婉的笑道:“迷景的醫術越發不長進了,前日說是一點小風寒,竟把大人你拖了這麼久還沒精神。”我也和氣的回笑道:“到了這裡如此天仙寶境便想著多住幾日,即便是病了也是值得的,怪不得金道長。”她將手中的盒子遞給我:“這是幾丸清心丹,若是頭暈的時候含服一粒便要清爽許多。”她又指著道童手裡的包袱:“這是我今年新制的道袍,還未穿過,這天氣反覆的厲害,你若冷不嫌棄冷了便穿上。”我忙讓喜珠接了又行了宮禮道謝,她便讓喜珠去取一支月支香過來點上,傾刻間一股異香瀰漫開來,“此香出自月支國,專是避瘟避邪,你無論在哪裡坐下便點上一支自然是護身佑體。”我含笑點點頭,“那避寒香到夜裡睡之前點上,一晚上屋裡都比平常暖和些。”我正要開口謝她,她忙止住我說話:“你也別忙著謝我,我還有一事相問呢。”我心頭跳了跳:“道長不妨請問。”喜珠早已搬來一張圓凳讓她坐下。她理了理袖子端正地說道:“我幼時宮裡一位叫上官珍蒔的來咱們這裡與我共學了三年。我倆年紀一般大,後來我常常隨叔父進宮辦事,與她甚是交好,只是京難之後再無她的消息。”我仔細的回想了一下,搖搖頭,“下官進宮的時候已是京難之後了,但也從未聽宮裡面提到過這位上官小姐。”她點點頭:“上官也是位苦命的女子,雖說生得天仙一樣的人物,又出身名門,但自幼父母雙亡,族人稀少,是太后領養著。想來已是身故,眾人也自然是淡忘了。”我看著她說:“宮裡幾千上萬的人,年年都有人來來往往。何況歷經京難,對故人和往事自然不願意提的多。若姑姑真要想找她,下官回宮去找些老宮人問問。”她喜不自禁:“真是多謝了。”方才起身告辭。我送至閉月門外見她如凌波仙子一般走遠了,才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