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書房閨意
我款款起身往外走去,穿過戲園後面的月洞門,便是層層怪石巨石堆砌的園林亭臺,石上各種香草藤蔓,小橋流水穿插其中,我在一塊不大不小的瘦石旁邊停下來,剛好可以看見左右前後來人, 我問:“大爺是怎麼說的?”大爺是太后孃家哥哥左部侍郎李顯的兒子叫明鏈,為人秉性忠厚,自幼便是皇上的侍讀,如今上書房行走,李府現是他當家。“大爺說那小乞丐找到了,那狗也找到了,是史家的,小乞丐說他開始要飯便在這幾條街跑,哪家的狗他都是認得的,史家這狗兩個前蹄是花白點。”我心裡想著這史家也是夠魯莽的在自家門口放狗,“大爺上門去問了,史家人都不知道自家有放狗這事。大爺說看樣子也不像是故意隱瞞。如今大爺將小乞丐已經帶回府,只等太后回話怎麼處理。”既然放狗是史家做的看來也就不嚴重了,我笑了笑,“今天你只管玩你的,這事我知道了。”我做方便狀去洗了一下手再回到戲園坐下繼續看戲。
此時戲臺上正演著著紅衣的小狐狸與白鬍子蒼蒼的老和尚開始對弈,小狐狸歪著身,一手託著下巴一手撥弄著棋盒裡的棋子,老和尚手持佛珠盤腿而坐凝視棋盤,小狐狸見老和尚久不出棋便有些百無聊賴的問道:“老和尚,我本是妖,你卻說做人好,教我做人,我這般修成人形,卻覺得為何不如從前逍遙自在?”老和尚用蒼茫的聲音回答道:“來日方長。”小狐狸換了一個姿勢懶洋洋的說:“你們人不過百年,卻總覺得有過不完的日子,又事事放不下,所以遇上解不開問題的時候便道來日方長。”小狐狸聲音嬌媚細長側坐在蒲團上體態分外妖嬈,尤其是那纖纖十指不安分的拂來晃去連我這個女兒身也覺得實在太誘惑了。此時臺上一聲霹靂做雷電狀,小狐狸閃身縮住一團,恰恰一位年輕公子趕路經過……我拿起小几上的戲摺子看了一下,這出戏一共十二則,按這個演法怎麼也得要三天才能演完,這些貴客們若是看進去了,回府自然會請師父的戲班子接著演堂會,師父是個詩酒放誕千金散盡還復來的人,當年母親三十歲生日他送了一尊八百兩銀子的玉觀音,母親很是責備他不惜財不惜福,後來母親將這尊玉觀音供在瞭如今妙燈公主居住的庵堂,當時還是思合師父做主持,再後來我也就不知道這尊玉觀音的去處了。
正在胡思亂想中就聽得後排稀里咣噹的碎了一地茶盞,原來是史娟之起身袖上的挽臂把小几上的茶盞給拂了下去。史老夫人瞪她一眼,她只顧著飛快的往園外去了。小丫頭上前收拾好一地殘渣,又重新擺上茶盞,眾人繼續接著看戲。這一則演的是小狐狸為避雷躲進了書生的傘裡,然後前來報恩,故事雖說老套,但紅衣小狐狸的唱腔身姿委實不錯,師父填的曲詞尤其精美婉轉,世人們要看的便是師父這個戲團別具一格的韻味……我聽著小狐狸嗓子裡拖出來的高腔在空中盤旋迴轉,一唱三嘆,果然如傳聞中的讓人心神盪漾,我也不覺將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又順了一口茶,這般明媚的下午能聽一場司樂房排得最好的戲真是難得的享受。戲很快就演到了中場該休息的時候,女眷們有起來走動的,也有互相交談的,我提前就起身往園子裡去散個步,敬沈老夫人的那杯壽酒到現在身上都還有點微微發熱,銀蟬對面走了過來,到面前她屈屈膝行了禮低聲說:“大少爺說這出戏開始後讓大人到書房相談,認著路了,以後有事相商時自然方便。”沈真彥是我見過你永遠無法拒絕的人。
一盞茶的功夫戲又緊鑼密鼓的開始,我沒有回到座位,跟銀蟬在園子裡閒逛,穿花渡柳慢慢就到了瀟湘園後門,抬頭便見柳體楷書四個大字:威安書院,只是大門緊閉悄無人聲,銀蟬上前叩了三下門,裡面應該有人守在門口,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半,銀蟬道:“大人請。”她待我進入之後折身便回。開門之人卻是著一名侍衛,此處庭院闊廊,列著各式兵器,想來這是平日習武之地,書房在正中,兩邊抄手遊廊,我見著那一襲寶藍色官服從寬闊的遊廊深處朝我走了過來,侍衛便退了下去。
這一襲寶藍色官服自此深深印在心底,此後很久每每在夜裡夢魘醒來的時候便是給我溫暖的鎮定。
他上前牽了我的手,溫暖的力量再度傳到了我的全身,“我帶你看看我的書房。”先頭銀蟬便介紹過書院正面是直通大街,便於客人和軍務來往。我是從花園穿過瀟湘竹園在威安書院後門進來的,書院是呈日字形,僅在中間這一橫有房屋做了書房,前後都是庭院非常開闊,從正門後門進來看著都是一模一樣,這一是便於習武活動,二來如此一覽無餘每每商議軍務大事可防有人偷聽。進到屋裡高梁畫棟,南北對著的兩面全是開窗,光線十分明亮,除了一溜靠椅茶几沒有設任何擺件,這便是將士們有事商議時設座用的,旁邊用書架隔了一間小屋子,加上滿滿當當的全是書。“我回來若是無事時便在這裡看書。”他牽著我到了這間書房,一張黃梨木長案,案頭除卻筆墨紙硯便是跟正屋一樣,什麼也不放置,光潔的桌案明亮亮的可以照得出人影來。只在窗下設了一張茶几,擺著一套官窯茶具,一張素琴,設兩張方凳對面而坐。我抬頭見牆上掛著幾件兵器,其中一柄長劍劍柄古拙,外鞘金錯銀的蛇鱗圖案,便知此劍來至域外,他見我注視著這柄劍就上前取了下來,一手握著劍鞘示意我抽出來看看,我把住劍柄輕輕一拉,便如聽見微風吹過竹梢帶著尾音發出“嗖”的一聲,眼前這稜角分明的劍身如同一抹寒水清冽透骨,靠近劍柄處果然篆刻兩字“寒水”,我欣喜的看了他一眼:“這是北戎首領齊勒多之劍!”當年爹爹在京難時期被逼為北戎做祭司學士時,齊多勒曾進我家將此劍架在過爹爹的項上,它便是化作灰我也能認得。如今齊多勒竟然成了沈真彥的刀下亡魂,我真是欣喜萬分忍不住相求:“將軍前幾日在溫泉宮劍舞驚人,妾身實在看得不過癮,不知今日可否再為妾身舞上一曲?不甚榮幸!”他忍不住哈哈哈笑了起來:“看不出來一慣不苟言笑的魚大人竟然如此俏皮,若下次相見再擺出你那高高在上的女官端儀來,本將可就不饒你。”我也忍不住低頭而笑,身子卻穩不住向前一傾,原來竟被他帶入懷中。他官服上的金色刺繡很是刮蹭臉,貢緞的衣料帶著陽光的味道,他用下巴抵著我的額頭輕聲說道:“這樣我回了肅北,便能記住你有多高。”隨後他放開了我,“你既然念念不忘本將的劍舞之姿,那在下此刻即獻上一曲。”我也忍住害羞對他笑道:“下官不敢白看,既為將軍撫上一曲助興。”我從茶几抱起素琴,與他並肩向庭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