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室廢人 作品

第六章:星星之火(3)

  這一番話把範質說得楞住了,向來自詡口才頗佳的他遲疑著竟然沒有接上馮道的話。  馮道苦笑了一聲:“延州鬧了一場兵變,便是軍國大事了麼?農田荒蕪了,灌溉跟不上,人丁棄家棄地,逃難去了,土地沒有人耕種,老百姓沒有了糧食,便要餓死,便要造反,朝廷沒有了賦稅,便沒有了收入,還要打仗,還要養兵,眼見著泰寧軍這就要反了,王秀峰要掛帥,主上更是打著親征的主意……兵馬一動,錢糧萬斛,到哪裡去籌?”  他嘆了口氣,略帶點無奈地道:“文素,不要老和王秀峰鬧彆扭,他脾性不好是真的,可是隻要你不和他爭權,他不會擋著我們做事……”  範質咬了咬牙,道:“令公,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這朝廷是主上的朝廷,不是他王秀峰的朝廷……”  “甚麼食君之祿——主上行伍起身,會種田麼?你是食民之祿啊……咳咳咳咳咳”  馮道厲聲駁斥了範質一句,卻說得急了些,氣沒有喘勻,不能遏制地咳了起來。  範質驚呆了,他被馮道這貌似大不敬的話語驚呆了,一時間竟然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方才醒悟,急忙上前扶住馮道,輕輕拍著他的後背,苦笑著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良久,方才聽得馮道緩緩開口道:“如今這個天下,誰做天子,不是我們這些儒生說了算的。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皇帝是誰,誰也不知道明日的天下究竟是誰家的江山,這些事情,既然看不明白,也看不透,便不要在上面花心思了。連至尊尚且如此,中書那個位子,又有甚麼好爭的?王秀峰想要做中書令,早就想了,不好意思開口罷了,若是依著我,讓給他又有何好心痛的?只是此事主上萬萬不會答允,我這尊泥胎塑像,主上硬是要擺在廟堂裡面撐門面,又有甚麼辦法……?”  老頭子嘿嘿苦笑起來:“在這個世道里當宰相,太糊塗了不成,宰相糊塗,老百姓就要餓死;太精明瞭也不成,那些手裡握著兵權的人,任誰都能輕鬆地捏死我們。桑國僑便是太聰明,最終聰明反被聰明誤,滔天權勢,萬貫家財,左不過一場黃粱夢罷了……”  範質自嘲地一笑:“王秀峰如今的權勢,和桑國僑當年可有得一比呢……”  “以桑國僑的才智,尚且名裂身死,王秀峰遠不如他,而驕橫跋扈過之,他又能撐得到幾時?你和他爭來鬥去,和與死人爭鬥又有何異?”  馮道帶著幾分無奈對範質開導道。  “……文素啊……如今天下不是大唐鼎盛時候的模樣了,百業凋零,黎庶離散,盛世丁戶十不存一。如今不是誰有理誰能走遍天下,是誰的刀子亮誰便有理。我們這些儒臣,是管不到這些的,天下也好,家國也罷,留給那些做大事的人去想罷……我們只要能兢兢業業,勸課農桑,開墾田地,修治水利,使民有所依,戶有所存,百姓賦稅之餘能得一半飽,不至於鋌而走險,便是無上功德政績。若是再能教化一二,選拔一些出身科制的親民之官,便是造福天下之業了……”  這番話說得範質眼睛發酸,他乾澀地笑著:“令公未免過於悲觀了些,當今聖上畢竟是明主,只要我等盡心輔佐,盛世自然可期……”  “我豈不知當今主上是明主?”馮道苦笑著搖頭,“這世道太亂了,明君未必能全其國,暴主未必能得報應,只是這些都只能寄希望於旁人,我們自家做不得絲毫主張。我們不是帶兵的人,若是對政爭捲入太深,動輒便是滅門之禍。文素,你要記著,無論誰做皇帝,無論江山換了誰家的,都要有治民親民之官來秉權行政,否則便沒有人交納賦稅,朝廷便沒有收入,軍隊便沒有軍餉,士兵們便要譁變,要造反,要拉著袞服再裹一個皇帝出來——所以我們這些人雖然軟弱無力,卻是任何一個朝廷也缺不得的,缺了儒臣,朝廷便不再是朝廷了……”  “……所以我們不能捲入皇權之爭,任何時候都不能,只要我們不染指軍權,不染指皇權,那麼不管大寧宮裡坐著的是誰,便都不會動我們……”  “皇權之爭?”範質詫異地問道。  馮道笑了笑:“你以為不是麼?王秀峰和主上之間那層舊情矇住了你的眼,連朝局都看不明白了?王秀峰跋扈也好,驕橫也罷,無非是想一身兼挑兩府,以樞臣外兼

節鎮,這都是人臣的大忌。不過仗主上面子薄,不好意思駁斥黜落他罷了。慕容彥超之禍,不過是疥癬之疾,王秀峰權柄過甚方才是心腹之患,主上是刀槍上面滾過來的人,一家老小婦孺均死於政爭,豈能不知此理?王秀峰欲掛帥徵泰寧軍,主上便要親征,這不是極明顯的事情麼?主上親征是因為滿朝文武拿不出一個能夠壓得住王秀峰的統兵之人,到了這樣的地步了,王秀峰若不篡位,只怕敗落只是個時辰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