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室廢人 作品

第三章:雪夜蘆關(4)

 關中北部的地勢偏高,整塊地表都被一些大大小小的山脈擠佔了去,所謂黃土高原,並不是一句空話。在這些山脈的中間,一條條河流縱橫流淌,這些河流的主脈和分支將山區切割開來,形成了一條條地勢平坦灌溉方便的河谷,這些河谷長的綿延數百里乃至上千裡,直抵河套草原,小的也有數十里,形成了一塊塊處於山巒包圍中的村寨和市鎮。在那些比較長的河谷中,修建有較為寬闊的道路,這些道路州與州相連接,形成了陝北地區的交通幹線網絡。
  延州州城處於延河轉彎處形成的沖積平原之上,四面都是山區,自州城延伸而出的交通幹道主要有沿著延河河谷一路向西北夏州方向延伸的延夏道,沿著延河下游轉過豐林山沿著支流河谷一路向北的秦直道(延綏道),沿著延河下游河谷一直匯入黃河河谷的秦晉道,向南一直進入鄜州境內的京畿道,還有一條向西北方向去的穀道,卻是直達鹽州的鹽道。  這些道路沿河谷而建,因而並不平直,而是隨著山水的走勢蜿蜒盤轉。其中延夏和秦直兩條大道直接連接著延州與定難軍轄區,延夏道和綏慶道交匯之處是兩座大山相夾形成的南窄北闊的一塊河谷地,這兩座大山在南端形成了一個極其狹小的葫蘆口,唐代延州的鎮守官員在這裡修建了一道關隘。因為這兩座大山將夏州、綏州和延州分隔了開來,因此這個關隘實際上便是延州的北部邊境。  這兩座大山的形勢很像兩扇黃土堆砌的大門,遮住了北面荒漠高原吹來的風沙,因此這兩座山被稱為“土門山”,中間那座關隘,則被稱之為蘆子關。  蘆子關和魏平關,是延州北部的兩大門戶,五代年間戰亂頻仍,這兩座雄關經多次戰火侵襲之後已經被毀得失去了本來面目了。自從高允權掌延州軍政以來,士疲兵弱,原本週密時候在兩關基本上都保留三個隊到一個營的兵力,這個規矩近些年被廢掉了,因此党項南下越來越容易,也越來越肆無忌憚。  不過那是平時,在如今大雪封路的隆冬季節,無論是党項兵還是高家兵都乖乖躲回屋子裡面去取暖,這種天氣跑出去是要凍掉鼻子耳朵的。  按照道理說,如今土門山北的這條路上,本不應該有人跡才對。不過廣順元年十二月份這個冬天,卻因為一個穿越者的出現,而略有改變。  李*率領的小隊人馬經過將近十四個時辰的長途跋涉,終於走到了蘆子關外,走到了延州北部邊境線上。  一出蘆子關,雖然理論上還有十幾裡的地面屬於延州管轄,但是在這戰亂年代,居住在這一地帶無疑是找死,因此這片地方早已成了渺無人煙的荒山野地,從戰略上,党項人一直把這片三州交界的三角地視為定難軍與彰武軍之間的一塊緩衝地帶。  因此在這裡看到一匹死馬,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是一個馬遠比人值錢的時代,因此倒斃於地的餓殍十分常見(某位仁兄便險些幸運地成為其中一員),但是被生生凍死的馬卻實在是極其罕見。  當李*看到這匹馬的時候,此馬的一部分身體已經被厚厚的積雪埋了起來。  在幾名士兵把馬身刨了出來之後,李*的神色立即凝重了起來。  他絲毫沒有猶豫地下達了全體就地休息的命令,然後吩咐凍得臉色青紫的李護兒:“召集所有軍官過來會議——”  十餘名軍官聚攏在馬的屍身龐,一面跺著腳一面面對著馬屍面面相覷。  李*一面哈氣暖著手一面說道:“大家看到了,這匹馬膘身肥大,顯然不是餓死的,身上沒有傷口,也不是受傷而死,那麼只可能是病死、跑死或者凍死三種可能……”  他頓了頓,哈著氣說道:“都說說吧,都是怎麼看的!”  “報告——”梁宣又喊了起來。  李*擺了擺手:“軍官會議,不是訓練,不用喊報告!”  梁宣脫口道:“這馬絕對是跑死的,你看嘴角都有白沫子……”  “那不是白沫子吧,嘴角都凍挺了,那白花花的是雪吧?”陸勳在一旁反駁道。  魏遜愣愣地盯著那匹馬,一句話都沒有說。  凌普想了想,道:“不管是凍死的還是累死的,這都極可能是一匹党項馬。我們延州馬本來便少,這種天氣更不會放出來。只有党項人才可能在這種天氣跑出來,或許是跑到這裡馬力不繼了,又或許是實在太冷馬許久沒有吃東西,便倒在這裡了。”  李*點了點頭,用鼓勵的眼神看了這個高個子一眼:“很好,還有麼?”  凌普搖搖頭:“一時就想到這些!”  李*看了看周圍的人,問道:“你們都是什麼意見?”  “不用猜了,這確確實實是一匹党項馬。”  說

話的是一直在四下裡張望的沈宸,他語氣篤定地道:“馬身上的籠頭嚼子等配飾以及鞍韂都是党項人的東西,,馬鐙上那隻像鳥一樣的裝飾叫做‘鷂子’,是一種極兇猛眼睛極為銳利的鳥,據說歷朝歷代都有騎兵將這種鳥當作眼睛來使用,只不過是傳說,卑職也一直沒有見過這種鳥……”
  他頓了頓,道:“卑職家中便有這樣一副馬鐙,是卑職的先父繳獲的戰利品。”  李*看了看他,笑道:“確實有這種鳥,據說當年唐太宗文皇帝便曾經養過這樣一隻鳥……”  “真的麼?”梁宣一臉好奇地問。  “真的!”李*點了點頭,下面半句話便咽回去沒有說出來。  只不過那隻鳥被一個姓魏的無趣之極的老頭子活活算計死了……  “馬鐙上裝飾這玩意幹甚麼?有何用途?”梁宣搔著頭問道。  沈宸嘴動了動,卻沒說話,將目光投向了李*。  李*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党項人軍中最武勇最兇悍的騎兵斥候,便叫做‘鷂子’。”  眾人聞言,臉上都露出一絲緊張的神色。  斥候一般均由軍中最精銳最為勇敢善戰的勇士擔任,配備最好的武器裝備,這是軍中的常識了。  党項人是遊牧民族,只有部族中最勇悍的英雄,才有資格成為大軍的斥候。  “鷂子”,兇猛強悍的飛行斥候,想一想便令人心中發毛。  李*卻在注視著那匹馬身上的裝具嘆氣,党項人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資源和實力用鎧甲把這些斥候的戰馬包裹起來,當幾十年後他們有條件這樣做了的時候,孱弱而戰鬥力低下的宋朝邊軍將遇到最強悍的敵人——鐵鷂子。  “君廷,你熟悉党項人的斥候情況,給大家說說!”李*淡淡道。  “党項騎兵斥候一般每人配備三匹馬,披掛皮革製成的簡單鎧甲,主要武器有一杆漆槍,一柄在馬上使用的長刃厚背刀,一副弓,三十六支箭。”沈宸說道。  “三十六支箭?”楊利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咱們一共才三十九個人,若是對方箭法準的話,咱們最後能剩下上去和對方肉搏的只有三個人……”  “党項騎兵斥候向來是雙人一組行動,一般情況下不會落單。”沈宸面無表情地冷冰冰道。  眾人更是無語,党項人本來便是騎射好手,而其斥候更是從無數好手中精選而出的高手,指望著党項騎兵的箭技不好,無疑是個天真的幻想。  陸勳打量了一下四周,啞然笑道:“不過今日不同,這麼大的風雪,五六步之外便不見人影了,若是党項的鷂子們能透過這麼大的風雪看到人,就見了鬼了……”  李*讚許地點了點頭,問道:“諸位還有何見解,不妨一一說出來!”  “現在便該把警戒哨撒出去了,我們已經在蘆子關外,雪還沒有完全將這匹馬埋起來,說明這匹馬死了沒有多久,或許連一天都還不到,這麼算起來,党項人很可能還在附近……”沈宸急促地道。  李*點了點頭:“你去安排吧!”  見沈宸躬身領命轉身走開,李*又問軍官們道:“你們來想想看,如果你們是這個党項騎兵的上司,你們派他們出來到蘆子關執行軍務,會來執行什麼樣的軍務?”  “當然是偵察咱們彰武軍的行動……”楊利脫口而出。  “蘆子關已經將近五年沒人守了,平常日子裡便連根兵毛都沒有,下這麼大的雪反倒過來偵察敵情?党項人吃飽了撐的麼?”一旁的李德柱反駁道。  “那你說他們來做甚麼?”楊利忍不住反問道。  李德柱沒有說話,反倒是頭腦相對簡單的梁宣開口道:“有兩種可能……”  “哦?”李*頗有些意外,“說來聽聽——”  梁宣道:“一種可能是,党項人準備大舉進攻延州,因此派出斥候來控制延夏道,並且順道摸清蘆子關的情況……”  “你瘋了麼?這種天氣大舉進攻延州?党項人都是神仙不成?”凌普搖頭苦笑著道。  梁宣的臉色頓時氣得發紅:“這種可能是很小,但是既然俺們這些步軍都能在這樣的天氣裡跑這麼大老遠來這裡,那些党項人為何便不能來?他們有馬,蘆關外全是他們的地盤,我們的斥候平日連州城都不敢出,又怎麼敢遠遠前出到這百里之外的蘆子關來。他們有足夠的牲口揹負糧草和物資,只不過這趟行軍下來,只怕他們的大多數牲口都不能活著回去……”  李*讚許地點了點頭:“梁大猛一旦學會了用腦子,心思細密幾乎不遜沈宸,可喜啊!說得很好,繼續!”  梁宣點了點頭,臉上有些高興的神色了,他抿著嘴唇道:“另外一種可能便是,党項人確實是來打探蘆子關虛實的

,但是卻並不一定是打探我們彰武軍的虛實。或許有甚麼事情和原因,令党項人覺得有受到攻擊的危險,因此必須派出精銳騎兵冒著風雪來蘆子關確認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