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莊森家今天的飯(下)
就像當地平線上的太陽移動之時,在地平線下的月亮也同樣在移動一般,當所有的阿斯塔特戰士都對於他們各自的基因之父津津樂道之時,帝皇的血脈們也樂於討論和攀比他們各自的子嗣。
這似乎是某種默契與習慣、某種共同的愛好,某種刻在了他們基因之中的本能,就像阿斯塔特對於自家原體的狂熱關注,從側面說明了他們的忠誠一般,軍團之主們對於各自子嗣的如數家珍,也是他們心胸中無盡父愛的最佳表現。
絕大多數原體,都無法逃脫這個定律,只有那些極少數的,極端冷漠甚至瘋狂的特例,才會用純粹的壓迫與暴戾去對待那些高呼他的名字,奮戰致死的血嗣。
而在這一點上,摩根無疑是屬於原體中的大多數。
且不說她的所謂母愛,究竟是被遮掩得太好的惡毒膽汁、不肯承認的親情熱流、又或者是被扭曲到了極致的佔有慾和病態貪婪,還是以上這三者的有機結合體:但無論如何,第二軍團之主的確如同愛護她瞳孔中的光澤一般,愛護著她麾下的每一名破曉者,這是所有的人都無法否認的事實。
她可以為他們的功績驕傲、為他們的興盛操心,為他們的陸續凋零而落下心中的梅雨:不過話又說回來,有哪個原體不會為了自己的子嗣而驕傲、操勞、垂淚呢?
要知道,哪怕是某位擁有著鋼鐵之心的無情仲裁官,在看到勝利之下那漫山遍野的戰士屍骸時,也依舊會在他的內心中,誕生一瞬間的愧疚、悲傷與感慨,以及隨之而來的無盡冤屈和憤怒。
與這種奧林匹亞式的複雜情感相比,支持阿瓦隆之主舉起了她的酒杯,打算為破曉者們爭取一下存留在基因原體口中的榮譽的,反而只是一種最簡單的爭強好勝。
就像每個阿斯塔特都覺得自己的基因之父是最強的,是最適合成為戰帥的一樣,每一名基因原體對於他的戰士,也有著相同甚至更高的期待與定位。
莊森如此,黎曼魯斯如此,摩根當然也不會例外:在拉納和巴亞爾之間短暫的猶豫了一下後,蜘蛛女皇還是挑出了後者,作為她口中用於誇獎的標杆。
身為最早、也是最強大的一批泰拉老兵,完美騎士的威名甚至不需要更多的點綴,就足以穿透原體間那越燒越旺的篝火,暫時地壓制了另外兩位軍團之主。
莊森看起來還在糾結,他正不斷地念叨著諸如考斯韋恩、阿拉喬斯、阿斯特蘭這樣的名字,還有那些晦澀的內環老兵的名號: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曾立下讓整個人類帝國肅然起敬的功勳。
顯然,在第一軍團中,像巴亞爾這樣的老兵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即使經歷了冉丹戰爭的血洗,也讓莊森甚至無法從中挑出那個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從另一種角度上來說,這真是幸福的煩惱。
而一旁的黎曼魯斯,就呈現出了另一種尷尬:芬里斯的狼王不斷念叨著他麾下那些狼主的名字,又數落著一大串泰拉風格的稱號,卻也始終拿不出一個強大與知名到讓他覺得有致勝把握的人物。
就這樣,當摩根舉起了她的酒杯,邁入這場戰局的時候,迎接她的反而是兩位基因原體的沉默與緊皺的眉頭,甚至連篝火中那些煤炭劈啪作響的聲音,都能蓋過他們的不斷低語。
蜘蛛女皇撇了撇嘴,感到有些無趣,她的視線隨即沿著火光而轉移了:在另一邊的黑暗裡,某位午夜幽魂看起來並不關心這場有關於子嗣的辯論,他正興致勃勃地練習著如何用掌中的大匕首儘可能花俏地削下那些肉塊,並最大限度地保留住那些僅剩鮮血的凝結。
顯然,在這樣的場景面前,諾斯特拉莫人的那個小腦瓜中,有了某種血腥的聯想:幸好,這小子總歸沒忘記往火堆裡面添加煤塊。
【你就不想參加一下這樣的競賽麼,我的小寄生蟲:通過你的未來視角,你應該能看到你的子嗣們的模樣吧?】
摩根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她站在了火堆前,語氣有些揶揄。
“啊……當然能看到。”
康拉德咧了咧嘴。
“一群由罪犯、垃圾、懦夫、以及自命不凡的反社會人格,與貴族階級腐朽墮落的濃汁混合在一起的產物,那就是我的軍團,我甚至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清洗他們。”
【第八軍團現在的風評可不算差:他們固然殘忍,但是沒人會否認他們對於帝國的價值。】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遭受到真正的考驗:事實上,他們中的絕對多數都是拿不出手的貨色,提出他們的名字只會讓我顏面無存。”
【瘋子也會在乎顏面?】
“有時候會的。”
午夜幽魂悶聲悶氣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哪怕是摩根,也無法從那低垂的髮絲間看到真正的面容,於是她向前幾步,來掃了諾斯特拉莫人的身邊,蹲了下來,任憑過近的篝火讓她的臉龐變紅。
【這讓你自卑麼?】
摩根指揮著她的靈能,給午夜幽魂倒了一杯酒,康拉德沉默地接過了它,然後才慢吞吞地挪下了自己的位置,他同樣蹲著,一點一點地蠕動到了摩根的身旁,那動
作活像是一大團過於陰鬱的海草。
蜘蛛女皇甚至因為他的話語能感到了一絲髮愁:如果康拉德真的是一個對自己的軍團和子嗣失去了驕傲的原體,那她的教育可就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了。
在這種憂慮中,諾斯特拉莫人遞來了一塊無論是熱度還是刀功都堪稱完美無缺的烤肉,在看到摩根將其完全放入了口中之後,午夜幽魂才一邊咀嚼著剛才那塊烤肉留下的邊角料,一邊模糊不清地回答著自己血親的話語。
“並不會。”
【為什麼?】
蜘蛛女皇一邊詢問著,一邊端起了自己的第二杯酒:比起她給康拉德倒的那杯,摩根手裡的這杯酒要明顯渾濁不少,她小口小口地啄飲著,用來驅散毒素的靈能光芒讓她的髮絲不自覺地飄了起來。
“因為……”
午夜幽魂咧著嘴,笑了。
“雖然我的子嗣只是一堆應該被燒成灰的垃圾,但恰恰是在這樣的高溫灰燼之中,才會體現出真正的精金與鑽石:與未來最偉大的諾斯特拉莫之子相比,他們口中的那些人不過是群酸雨下的石像鬼,遲早會在真正的對比中黯然失色。”
“我有最優秀的子嗣,最棒的戰士,他是諾斯特拉莫人,他貫徹著我的哲學,呼吸著我的鮮血,甚至指揮著我的軍團,讓我能夠為他驕傲,他甚至比我更偉大:雖然能夠做到這一點,只有他一個人。”
午夜幽魂的語氣甚至稱得上是傲慢的,當他抬起頭,訴說著那位源自未來的康拉德之子的時候,他那雙漆黑色的瞳孔,甚至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了某種讓摩根讚歎的希望:這一幕的出現擊碎了蜘蛛女皇的擔憂。
她可以收回前言了,於是她的語氣重歸為了揶揄與玩笑。
【真正的第八軍團之主?】
摩根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康拉德的肩膀,口中說著無傷大雅的笑話,而諾斯特拉莫人則是用烤肉和長棍麵包把自己的腮幫子鼓得滿滿當當,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沒錯,他就是。”
【……】
【有點志氣,康拉德,你才是第八軍團的基因原體。】
“但他才是第八軍團之主啊。”
康拉德的話語堪稱天真無邪。
【……】
摩根皺起了眉頭。
【別這樣,康拉德,你這麼說只會讓我覺得,我把你養廢了:任何一個原體再怎麼墮落,也不可能墮落到控制不住自己的軍團,那樣會成為銀河笑柄的。】
午夜幽魂瞪大了他的眼睛,很是認真的聆聽完了摩根的話語,然後,他又砍了一塊肉,細心的剝下了上面最好的部分,塞進了摩根的手裡,才咧著嘴,用笑容與低沉的語氣,訴說著一個秘密。
“你究竟是什麼時候產生了這樣的幻覺,摩根:在我們的十幾個兄弟之中,從不缺少笑柄,如果失去了對軍團的部分掌握就稱得上是笑柄的話,那我們的基因之父可是生下了至少一打的銀河笑星。”
摩根眨了眨眼睛。
嗯,一打是十二個……
嘖,真是讓人擔憂的數字。
“你要是不信……”
午夜幽魂又往前蹭了蹭,在他的蒼白麵容上,已經出現了因為連續的飲酒能誕生的醉紅,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摩根的膝蓋,讓同樣蹲伏的蜘蛛女皇差點沒站穩。
諾斯特拉莫人的細長指尖指向了火焰之後的某處。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在場的幾位兄弟中,有一個人會在未來,被他的戰士打倒在地。”
“你猜猜是誰?”
【……】
【不猜。】
“猜猜嘛,你要是猜對了,我就告訴你,我以後最棒的那個兒子叫什麼:也不難猜,不是麼,我想你已經想到了答案了。”
午夜幽魂的瞳孔中閃爍著危險與譏諷的光芒,在火光的照耀下是那樣的明顯,摩根靜靜地打量著她的兄弟,然後轉過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虛速度,抓起了旁邊一條嶄新的長棍麵包。
【閉嘴吧你。】
被穿甲彈從口部擊入的康拉德號就此大破,他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邊烤著火,一邊用麵包撐滿了自己的腮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