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鴉之潮 作品

第311章

 午夜幽魂抬起頭,他最後一次感受著洋溢著四周的危險氣息,就像想要去河邊飲水的小型猛獸,仔細地觀察著河邊草叢四周的情況與動靜一樣,他必須知道馬上要面對的那個東西,到底在不在他能處理的能力範圍之內。

 如果超出的話,那諾斯特拉莫人就只有兩個選擇了。

 要麼逃跑:這是他源於本能的第一優先選項。

 要麼……

 一個嶄新的,之前絕不可能出現的想法,在康拉德的心頭悄然浮現:那有關於勇氣與抉擇,那有關於犧牲與榮光,總之,完全不像是一個像他這樣的諾斯特拉莫人,能夠獲得的東西。

 ……

 如果命運安排他死在這裡,似乎也不是那麼令人難以接受。

 “……”

 康拉德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他眼看著那些流動的亞空間能量匯聚成了一扇華貴的,配得上任何一座宮殿的門扉,便緩緩地壓低了自己的身子,擺好了衝鋒的姿態。

 在最後幾縷風暴剮蹭著他的精金利爪的時候,那來自於異形的聲音,那清晰的、痛苦的、令人費解的扭曲聲音,流淌到了基因原體的耳邊,灌入其中。

 ——————

 “這是全部,你這個人類。”

 “這就是我們的全部,這就是我們的萬千年曆史,無數的苦難與堅持、無數的罪惡與閃光、無數的英勇探索與奮不顧身,所能匯聚起來的全部力量,它們兜兜轉轉,來到了我的手裡,而我,只是讓它們能夠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讓它們最後燃燒一次。”

 這行如枯槁的冉丹祭祀,又或者說,那早就應該倒在地上,再無聲息,卻在亞空間能量的不斷翻湧之中,緩慢爬行的枯骨,竟用那雙寸寸碎裂的手掌,“站”了起來。

 它直勾勾地看著那扇愈加完善的門扉,言語中的狂熱與癲瘋,令基因原體下意識地皺眉。

 “其中我早就預見到了現在的這一幕,人類,我早就在亞空間中看到了未來的曲線:我知道,我的帝皇不可能贏得與你們的戰爭,它投入了一切力量,渴望攻入你們口中神聖泰拉的舉動,不過是枉然,不過是它的一廂情願,不過是屬於它的盛大葬禮,無人會銘記。”

 “但我阻止不了它,畢竟,它可是帝皇,它可是我的主君!它可是我等帝國的創造者!它將我們從愚昧的自相殘殺中拽出,將真正的希望與智慧播撒在我們的土地上!讓我們能夠看到世界之外的星球,讓我們能夠親吻統御銀河的可能。”

 “它給了我們一切,它讓我們變得如此偉大,它讓我們成為了統治者、高貴者、成為了註定將名垂青史,永遠不會被遺忘的文明。”

 “……”

 “我們本應能夠做到的。”

 那具名為冉丹大祭司的異形屍骸,咳嗽著,在它那愈加扭曲的聲音之中,燃燒著某種令基因原體敬而遠之的火焰。

 “我們本應讓我們的文明永遠的流傳下去,讓統御銀河成為我等種族的昭昭天命:本應如此的,如果沒有你們,本應如此的。”

 “……”

 “但現在,我們失敗了,我們將會被你們抹去,我們的一切文明與驕傲、我們的一切艱辛與犧牲,我們的喜怒哀樂,或者我們的輝煌史詩,都將徹底地化作焦土,被你們這些人類,徹底地抹去存在。”

 “……不!”

 “不應該是這樣!”

 “我們才是銀河的天命!我們才是應該響徹寰宇的那個聲音!”

 “我們才是那個應該留下的!應該被永遠記住的那一個……”

 “無論通過什麼手段。”

 它說著,笑著,那雙早已被燃盡了瞳孔,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窩的面孔,轉向了康拉德,露出了一個悽慘的笑容:根根牙齒伴隨著皮膚的離去而顯露無疑,被燒的半焦的跟腱依附在上面,宛如一塊被烤的半生不熟,就強行切開的肉團。

 “我們應該存續下去,人類。”

 “不惜一切的存在:不是像我們的帝皇所說的那樣,作為一個可悲的遺族,在銀河邊緣的黑暗中苟延殘喘,與野獸爭食,而是應該在銀河的正中央,在永遠都不會被抹去的史書上,堂堂正正的存在,我們曾是銀河的半個主人,我們曾是偉大天命的追逐者,我們應該永遠的留下我們的印記,我們的聲音。”

 “既然冉丹永遠無法作為銀河的霸主而存在,那它最起碼也應當作為銀河霸主的夢魘,而存在於爾等最深重的噩夢之中。”

 “比起千萬年的苟延殘喘,我等寧可要一次死前的烈焰滔天!”

 “我會做到這一點的,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讓我的種族成為你們心中的噩夢,成為你們

永遠揮之不去的悲慼,成為將伴隨著你們的霸權,而永遠迴盪在銀河上空的不滅幽靈!”

 “正如色孽之於靈族一樣,我將用我的整個種族,喚醒一位新的神只,一位最可怕、最貪婪、對現實的一切也最為陶醉的神只,以我等的種族為祭品,我將永恆的詛咒你們!詛咒人類!讓這從沉眠中甦醒的存在,將祂充斥著惡意與貪婪的目光,永遠注視著你們!”

 “當你們在恐懼中四散奔逃的時候,記住吧!這永恆的詛咒,來自於你們最大的對手,來自於另一位可能的銀河之主!來自於一個不曾屈服於你們鐵騎的文明。”

 “它曾經偉大!”

 “它寧可瘋狂!”

 最後,那異形的大祭司張開了它的嘴:如果那還稱得上是一張嘴的話,它的笑聲甚至蓋過了漸漸停息的狂風,肆意的瘋狂讓基因原體想到了某種很不好的景象,那是他在未來的幻影中所看到的,被亞空間徹底擁抱後的場景。

 午夜幽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去過亞空間的深處,而且相信了那些聲音,對麼?”

 康拉德輕聲的的詢問的,語氣是絕對的篤定,而不是疑惑,他也沒想過會得到答案:在吐出了那段如泣如血的悲鳴之後,異形的最後一絲理性也被那狂笑的颶風撕成了碎片,它像是一條最卑微的蛆蟲一般,撲向了那緩緩打開的門扉,虔誠的宛如一位狂信徒。

 而在它身後,在基因原體的面前,那些肆意的笑聲已經撥去了最後一層外皮,它們的大笑變得如此清晰且刺耳,赫然便是來自於那些毫無悲憫的看客,在譏諷著臺上如痴如醉的丑角們。

 康拉德覺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名丑角,但他已經沒時間去細想這些事情了。

 門開了。

 基因原體抬起了頭,他看著那恐怖的氣息化作了一隻猙獰的巨大觸鬚,蠻橫的剝開了大門,青藍色的濃霧在一瞬間便席捲了所有的鮮血與靈魂,將狂喜的異形祭祀團團的包圍了起來。

 康拉德看的清楚。

 他看見了一隻腳,或者是一隻毫無憐憫可言的鐵靴:和他耳邊的那些狂笑,一模一樣,相似到令他毛骨悚然。

 那隻鐵靴高高抬起。

 然後。

 一腳踩碎了異形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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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肆意而過。

 那怪物露出了身形。

 ——————

 康拉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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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無形的軀體,萬千只巨大的觸鬚互相裹挾著,糾纏成了一根根堅不可摧的絲線,要麼插入了血池之中,要麼牽引著無以計數的亞空間能量。

 他看到了那冰冷的瞳孔,比一整顆肆意燃燒過後,只留下了空洞殘餘的白矮星還要冰冷,那是蔑視著犧牲與高尚的罪惡,那是垂涎著文明與帝國的暴徒。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

 “……”

 “……”

 那銀色的髮絲,每一根都痛飲著空氣中的靈能。

 那漠然的瞳孔,不斷地閃爍著瞳孔與瘋狂的黯淡。

 那淡粉色的舌頭,輕輕舔過單薄的蒼白嘴唇,將墜落在嘴角的那哭泣之魂魄勾入唇中,消散在了其後的無邊黑暗。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康拉德的血親、人類之主的子嗣、科茲的姐姐、第二軍團的基因原體、阿瓦隆的領主、午夜幽魂的午夜幽魂,正緩緩地從那扇大門後走出,她腳踏著無數的冤魂與哭泣,她的氣息比這一整場戰爭都要更為可怕,她的意志比他見過的每一種未來都要更為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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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拉德看到了摩根。

 一個他不敢去辨認,不敢去相信,甚至不敢去直視的摩根。

 她散發著令他畏懼的氣息,以及令他顫抖的……親切。

 “……”

 那是他的血親,毫無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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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的,康拉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看向了那剛剛被踩碎了腦袋的冉丹大祭司,輕聲地吐出了一句說不上是感慨、譏諷、還是欽佩的話語。

 “你……”

 “的確是召喚來了一個了不得的東西啊。”

 “……”

 “……”

 “我的姐姐。”

 “你的身影與內在,可真是比我想象的……還要更為厚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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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拉德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突然大笑了起來,精金的利爪被隨手拋在一旁,上面低落著一滴屬於午夜幽魂的,充斥著諷刺與荒唐的眼淚。

 他抬起手,想要指著摩根的面容,但是在看到了那種與往常一樣的,無悲無喜的臉之後,康拉德只是愣了一下,然後笑的更加瘋狂與大聲了,嘶啞的嗓音甚至讓人擔心起了他的喉嚨。

 午夜幽魂大笑著,狂笑著,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了一

邊,發瘋一般地砸碎了一個祭壇,然後一屁股坐在了碎石遍地的廢墟上,宛如沉入了水底的石子一般,突然就停下了自己的聲音。

 很久之後,一道來自於諾斯特拉莫的感慨,才悄然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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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看不到屬於你的未來了:一切都很合理。”

 他說著,沒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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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蜘蛛女皇沉默著,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卻沒有管他,因為她現在還沒有時間:就像她沒有時間去搭理那裡還未被吞噬的異形靈魂一樣,她也吞噬不了它們。

 太多的冉丹靈魂正肆意忌憚地湧入她的腦海,原本平衡的局勢已經有了搖搖欲墜的傾向:她必須向以前一樣,捨棄其中不能被她提取的那一大部分雜質,而她眼下也正有相對應的一個目標。

 第二軍團之主彎下腰來,親手抓住了那具殘破不堪的軀幹:這異形也許已經死了,但是它的最後一絲靈魂依舊附著在那隻剩下了乾癟枯骨的身體上,而考慮到它在儀式中的重要性,那麼有一項工作,就再適合它不過了。

 要知道,人類帝國的大軍,現在可還被那道亞空間屏障,阻攔在冉丹的皇宮之外呢:有什麼東西會比冉丹大祭司的靈魂,以及無數冉丹異形的哭嚎,更適合來擊碎這異形帝國最後的保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