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塑料情分
“打得好!是個孝子!”
這些話飄入沈大伯與丁氏兩人耳中,都如被扇了一道耳光般讓人臉皮發燙。而這些又是事實,私塾先生都抬出來了,他們更沒處辯駁。
唯有濟哥兒羞憤之下對沈渺這番話格外詫異:這內情……阿姊是如何知曉的?她根本沒有去過私塾先生那兒啊!
沈渺當然是猜測之下胡說的。
其實她早就猜出來了——只要依著濟哥兒的性子略微推測便知曉了,雖然只相處了兩日,但沈渺對看人方面自有訣竅,要想激得這樣早熟、早當家的孩子動手,還能有什麼事兒?
只有在這方面嘴賤了。
沈渺的梨子便是為了此刻用的,她不是空手上門,提前便備好了禮,雖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卻能洗清她此番故意找茬、不敬尊長的嫌疑。
誰叫丁氏方才一番話將髒水潑到了濟哥兒身上,濟哥兒日後是要讀書的,他不能揹著這樣的名聲。
吵架也如烹小鮮,要注意火候。
先聲奪人猶如猛火炒香食材,接著以理服人便是轉小火烹熟,如今便到了該以情動人、大
火收汁的時候了。
於是頓了頓,沈渺再次話鋒一轉,雙眼如利刃直刺丁氏:“伯孃方才說得,侄女兒都認同。濟哥兒有錯處,侄女兒也不避諱。唯有一點:濟哥兒如此年幼,便是性子不夠穩重也該體諒,細細教他,怎能以這樣酷烈的法子整治他?伯孃可知,若非侄女兒臨時起意回汴京探望,他們已經餓死在楊柳東巷了!伯孃說四處都尋過了,怎麼沒有去家裡尋他?他一個孩子能跑多遠,兩刻鐘的路,竟走了四五日不曾!”
說著,沈渺又落下淚來轉頭望向一直緘默的沈大伯:“大伯,你是讀書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您怎麼會不懂?何況,我們不是旁人家的“幼”,我們是你的親侄子、親侄女啊!一家子打斷骨頭連著筋,濟哥兒若是好,海哥兒往後不也多個幫手?您是糊塗了!
您還記得嗎?以往祖父還在時,我與濟哥兒來外城拜年,您還馱著濟哥兒放爆竹呢……我家不是那久不走動只管來打秋風的窮親戚,我爹是您親弟弟啊!可憐我爹被那權貴的馬踏得胸骨都凹陷了,口吐鮮血,就剩最後一口氣,他拼死也要撐到自家哥哥來瞧他……爺奶不在了,大伯與爹爹不也是相依為命的親兄弟嗎?那時您答應了會照顧濟哥兒與湘姐兒,我爹他才肯閉眼,您都忘了嗎?”
兄弟血脈之情,禁不得回憶,利益燻心時忘了,但一旦被人提起,便是加倍的心虛與悲傷。沈大伯想起弟弟臨死前看見他便放了心的依依目光,那滿嘴的血,只來得及低低喚了聲:“阿兄……”便絕了氣。
他也禁不住抬起胳膊拭了拭眼角,又長嘆了口氣。
“是大伯對你們不住……”
有這句話,沈渺這趟就贏了。
她來這兒既是撕破臉皮、擺明態度,也是為了洗清濟哥兒的名聲。大宋取仕、科考皆極注重品行與“揚名”,所以她既不能撒潑打滾,也不能以卑欺尊,否則日後吃虧的便是自個,於是思來想去,便只能這樣道德綁架了。
她臉色的淚便漸漸收住了,立刻又變了一副臉色,又對丁氏道:“伯孃說得是,都是一家子,牙齒碰著舌是常事,話說開了也就好了,走走走,我們回裡屋敘舊吧。”
說著還對圍觀之人笑著欠身:“奴家遠嫁太久沒見大伯伯孃,先頭是情不自禁,叫大夥兒見笑了,都是家事,請大夥兒散了吧……”
外頭的人被沈渺請走了,沈大伯頓時鬆了口氣,跌坐在躺椅上。
丁氏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連死去的小叔子都搬出來了,人死為大,再多說也是落了下風,但她忍不住抬眼將沈渺上上下下都望了一遍,越看越是驚疑不定:
這大姐兒在金陵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了,如今不僅腦袋伶俐,嘴皮子像刀子似的,這變臉也變得好似翻書,真是士別三年當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