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 牛壯洪水救黑驢
這時月亮出來一大晌了,溫柔的月光像水銀一樣灑在楊老漢的圪壋上。
圪壋斜坡上的蒿草裡,有一隻大黃鼠狼帶著幾隻小黃鼠狼在“嘰嘰喳喳”捕食老鼠。
村裡的公雞“哏哏哏……”開始鳴叫頭遍,給沉寂的夜空增添不少活力。
不時有“汪汪汪”狗吠的聲音傳來,明亮的月光使狗的叫聲比黑夜稀疏了不少。
不知誰家的蠢驢吃飽了肚子閒得無聊,把月夜當作了白晝,“哏呱……哏呱……”聲音嘹亮地吼叫起來。
月光雖然明亮,但月光下的世界在沉睡,月光喚不醒沉睡的世界,只有朝陽能使沉睡的世界醒來。
月光雖然明亮,但仍然是夜晚,夜晚對於勞動者來說是一種福分,可以躺下疲勞的身體歇歇了。這也是老天爺的巧意安排,要是沒有夜晚,勞動者還不得累死?!
世界上的月亮幾乎都是一個樣兒,不一樣的是月光下的人生,不同的人生對明月有不同的感受……世間有人對著明月吟詩作賦的,有人對著明月飲泣哭訴的,還有人遙望著明月想離開這個混亂地球的。
沉睡的村莊、沉睡的村民仍然在沉睡,月夜下看不到一個活人兒或鬼魂兒,唯一看到的是荷花兒和兒子疲憊可憐的身影。
沒遲多長時間,黃河灘裡的稀泥巴被太陽暴曬幹了。
曬乾的稀泥巴龜裂成像魚鱗甲兒一樣不規則的碎片兒,一眼望去像無數件古代武士的鎧甲晾曬在那裡,在陽光的反照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
魚腥味兒沒有了、被陽光蒸發了,浪濤強迫匍匐在地上的野草好像被奴役屈辱了一回,這時又倔強地直起腰抬起頭來,野花兒也開始準備綻放,芳香不會比以往淡薄。
水鳥依然在河邊兒往來翻飛鳴叫著,蝴蝶依然在尋花覓蕊,蜻蜓依然在低空靜靜地飛來飛去。
黃河灘費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新長出來的野草覆蓋……黃河的浪濤可以征服可憐的軟骨爬蟲,但很難征服生命力奇強的野草。
荷花兒母子倆又在黃河灘裡用麥秸和茅草搭起來一個新窩棚,又重新為牛壯縫製了一套新衣服、新鞋襪,又重新灌了一罈老酒預備為牛壯生還回來驅寒,一樣兒不少地放在草菴兒窩棚裡。
蘆根兒依然抱著那個寄託著母子夢幻般希望的撈竿兒,像站崗的士兵佇立在黃河岸邊,默默地守望著奔流不息波濤滾滾的黃河。
村民們依然用異樣的眼神望著這倆倔強的母子,村民們的心裡都知道這倆母子是跟黃河扭上了勁兒,也沒人再善意勸說她們,知道善意的勸說也難於改變她們的行為,反而雙方都感到尷尬。但村民們也十分清楚,牛壯淹進黃河裡都一年多了,時間這麼長啦,淹進黃河裡的人兒再大的能耐也難活命。無論她們母子如何在大河邊兒守望,也難於把牛壯守望回來,即便是能把牛壯的屍身撈出來,也是不太可能的。村民們都認為她們母子是在守望著一個糊塗的夢想,直到她們母子守望到耗盡生命才罷休。
除此以外村民還感嘆荷花兒對丈夫牛難以忘懷的感情,感嘆荷花兒這種罕見的百折不撓的堅強意志。
但村民感嘆歸感嘆,村民都把荷花兒這種感情和意志,看做是一種無奈的愚蠢行為。
有的迷信鬼魂兒的村民甚至認為:說不定是淹死的牛壯的魂兒侵入了荷花兒的身體,想把荷花兒折騰死到陰間相會。
有的村民竟然捕風捉影地佐證道:“荷花兒的眼神和走路的樣子多像牛壯哇!有時說話的腔調也像牛壯,一準是牛壯的魂兒撲在了荷花兒的身上。”
本村蘆根兒舅舅家的人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們感到荷花兒再這樣折騰下去,不但折騰不出啥好結果來,反而會把蘆根兒的小命兒折騰進去了,不能讓她再胡亂折騰了。
蘆根兒年邁的外祖父,招呼兩個舅舅在一起商量起來。
老人“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旱菸,“咔咔咔”咳嗽了幾聲,很艱難地從喉嚨裡憋出一口黏痰,“啪”地吐在了地上用鞋底兒祛了祛,眯縫著虛腫的老眼嘆了幾口老氣,在鞋底上少氣無力地磕了幾下菸袋鍋兒,掃視了他的兩個兒子一眼說道:“只從你們的老孃去世後,爹就沒有心力過問荷花兒那邊的閒事兒啦……可如今不管不行啦……荷花兒叫你們的老孃從小嬌慣成了犟牛脾氣……”他說到這裡打蒙著老眼緩了緩氣兒,“你們的老孃從小啥事兒都順著她依著她,為了順著她甚至連老規矩也不顧……左鄰右舍的閨女們都按規矩裹腳,可你們的妹妹荷花兒說啥就不沾那條纏腳布,最後長成了一雙大腳板,不但不嫌丟人,還在鄉鄰面前逞能說啥‘大腳板幹活兒方便’……她從來就是認準的事情不管對不對,就犟著一條道兒走到黑……直到如今還沒改過來……牛壯被大浪捲去都快兩年啦,明擺著沒指望了,她還在犟著脖子鑽死牛角兒……還在折騰孩子……年前冬天下大雪,差點兒把根兒凍死……前不久黃河發大水,聽說浪濤差點兒把根兒捲走……爹就這一個獨苗外孫兒啊……要是荷花兒再這樣折騰下去,唉……總有一天……”老人說到這裡再也不想說下去了,顫抖著皮肉鬆弛的老手抹起了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