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害怕
那人穿著帶金屬跟的長靴,正提步朝這邊走來,清脆的腳步聲迴盪在巷口,身形幾乎融化在漫天的雨幕之中。
伊路抬眼看去,那人通身籠罩著一件灰黑色長袍,帶著兜帽,臉頰上覆蓋著醜陋的銀白麵具,手中是一把長弓,指尖夾著三英尺長的接骨木羽箭。
66幾乎要破音了:“——這又是什麼情況啊!”
一個猥瑣男還不夠,又來一個弓箭手似的戰士,它和伊路加起來也打不過啊!
可這時,神明的唇邊卻漾起了清淺的笑意。
他輕聲道:“珀西。”
這樣修長的身段,這樣準的箭法,是珀西。
神靈抿抿唇,又想:“好難看的面具。”
銀白麵具表面有諸多不規則突起,猙獰如同惡鬼。
……珀西明明那麼好看,為什麼要帶這樣的面具?
男人還在慘叫,他的聲音將伊路的完全掩蓋了。
長箭貫穿了男人的手臂,血液從洞穿的邊緣蔓延出來,他哆哆嗦嗦的護住傷口,咬著牙站起來看向不斷逼近的黑色袍服,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這是把六英寸長的弓箭,紫衫木製成,普通人根本拉不開,它的主人是個訓練有素的戰士。
男人哆哆嗦嗦的開口,試圖交涉:“這個人,這個人我不要了!讓給你,放我一條生路……我叔叔是約夏郡的長官,我死在這裡,他一定會徹查的!”
大陸上死氣瀰漫,南湖鎮也亂了起來,每月都有幾具屍體被拋棄在小巷的深處,獵人與獵物的身份互相轉換,蟬、螳螂與黃雀的案例數不勝數,男人顯然將珀西當成了在後黃雀。
黑袍人在他面前停了下來,兜帽掩蓋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形狀美好的下巴。
他將音調壓的很低,嗓音沙啞,似乎許久沒有喝水,可他用詞文雅,口音卻是考究的腔調:“先生,主街南門口的醫館仍在營業,你現在趕過去,還能保住你的這隻手臂。”
男人一愣,顧不得多說,連滾帶爬的離開了。
他的腳步聲消失在巷子轉角,一時間,雨幕裡只剩下了珀西與伊路兩個人。
伊路半靠在牆壁上,從方才被男人懟進角落,他一直沒有站直身體,此時比珀西矮了些,剛好可以繞過兜帽,看見他的面容。
那雙漂亮的青綠眼睛隱藏在銀白麵具之下,短短三月,卻隱隱帶了疲倦,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別的什麼,嘴唇也略顯蒼白。
伊路抿抿唇:“珀西……”
伊路如今的模樣實在悽慘,他像剛被從水裡撈出來,頭髮和衣服都溼透了,連睫毛都掛著水珠,純白襯衫黏在身上,隱約透出皮膚的顏色,棕咖馬夾遇水收縮,將身材曲線勒的更緊……總之,一副被欺負過的樣子。
如果他現在說自己是伊路維爾,會被當成腦子有問題的神經病的吧?
珀西伸出手,他帶著手套,指尖被鹿皮包裹,那隻手的在袍子裡摸索片刻,遞出來一把傘。
“回家去,最近南湖很亂,最好不要半夜在街上走,我未必能救你兩次。”
說著,他後退兩步拉開了距離,轉身似要離開,可還沒邁步,袍子上卻傳來了牽引的力道。
好不容易找到人,伊路當然不能讓他跑了,他死死攥著珀西的衣角,甚至被拽著往前撲了兩步:“等等——”
珀西停下腳步,回頭看他,面具下的眸子看不出情緒:“還有什麼事嗎?”
精靈獨來獨往,不喜歡和非同族的人交際,冒然攥住陌生人的衣服也是很失禮的行為,但伊路無論如何也得留下珀西,他幾乎沒過腦子:“我和你一起走,我……”
神靈頓了頓,頂著張亙古不變,平靜淡漠又古井無波的面容:“我好害怕啊。”
66:“……”
它悄悄戳了戳宿主:“您現在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害怕,您稍微裝一裝呢?”
伊路演技很差勁,他幾乎不能演繹凡人的喜怒哀樂,好在黑燈瞎火的,珀西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精靈王只能感覺到年輕人死死攥著他,像是怕他跑了,一副眷戀而依賴的模樣。
珀西恍惚間想起,當他還是受人愛戴的王時,新生的精靈們也曾這樣依賴著他,像孩子眷戀著母親,亦或者精靈族眷戀著母樹。
剛剛受了驚嚇的年輕人,確實可能應激。
珀西嘆了口氣,語調不自覺的溫和下來:“他已經走了,不會回來,你是安全的。”
他指那個男人。
伊路依舊頂著淡漠臉:“但他說不定還會回來,我住的地方有點遠,路也黑,我很害怕,我不要一個人回去。”
——伊路看過勇者的傳記,在那些故事裡,如果姑娘們想要留下勇者,在被救後,就會這麼說。
伊路原樣複述完臺詞,拉著袖子的手緊了緊,身體幾乎靠上了珀西的手臂。
珀西很明顯的頓了一下。
他目前的打扮並不像好人,黑袍籠罩全身,醜陋的銀面具覆蓋面容,是能把小孩子嚇哭的類型,南湖鎮的居民都避著他走,但青年卻好像根本沒發現,一直往他身邊靠。
伊路才不管那麼多。
在每個精靈還是靈魂狀態的時候,伊路就擼了又擼,他連珀西的靈魂都擼過了,還用指尖捏了又捏,珀西明明很喜歡的,現在蹭蹭手臂怎麼了?
更何況,珀西身邊真的很暖和。
伊路慢吞吞道:“而且,好冷,我可能要感冒了。”
這倒是實話,沒有靈力的軀體比凡人更加孱弱,淋了雨吹了風,他第二天就要發燒。
珀西的手臂很輕的抽動片刻,又剋制住了。
他感覺很怪。
精靈族的交往往往是含蓄的,而從被母神厭惡開始,再沒有精靈願意親近珀西,南湖鎮的居民也不喜歡異鄉來的怪人,多年來,年輕的酒保倒成了挨他最近的一個。
感覺並不很壞。
珀西:“……我送你回家。”
他起身欲走,可又被人扒拉住了袖子,年輕的酒保絲毫不害怕他的面容,一雙白金色的眼睛定定的看過來:“我不想回自己家。”
珀西來無影去無蹤,等被他送回家了,伊路要找什麼藉口再見面呢?
神靈找了個藉口:“那個男人,他知道我家在哪,他父親還是郡裡的巡查長官,我害怕他找我復仇。”
珀西拉了拉袖子,沒拉開,他問:“那你想去哪?”
伊路:“你家。”
66:“。”
系統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宿主:“直接這麼說可以嗎?”
伊路:“為什麼不可以?”
老闆娘給伊路找的房子是個破破爛爛的小閣樓,木板腐朽脫落,踩上去吱嘎作響,牆壁上爬滿黴斑,滿室都是黴菌的氣味,床頭櫃的縫隙處甚至長了蘑菇。
松山的母神從沒有住過這麼爛的房子,既然珀西在這裡,他要住到珀西家。
66:“。”
珀西像是被氣笑了:“我家?你知道我是誰?又知道我比剛剛那個男人好倒哪裡去?”
伊路心說我知道啊,你是松山的精靈王,擁有純白無暇的靈魂,是我最喜歡的孩子之一。
但是臉上,他依舊是神靈清冷平靜的面容,只道:“我相信你是個好人。”
66:“。”
系統已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珀西顯然也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人,他有些應對不來,只冷冰冰的丟下一句:“隨你。”
竟然是默許了。
兩人一前一後,在雨幕重穿行。
珀西步履平穩,伊路卻用著個弱雞身體,雙腿淋雨受寒,略顯踉蹌,他本來抓著珀西的袖子,到後來乾脆伸手,扣住了精靈王的手腕。
珀西的身體都是他捏出來的,他都站不穩了,拉拉手腕怎麼了?
皮膚相觸的瞬間,手下肌肉又是一抖。
珀西悶聲不語,卻是任由小酒保拉住他,埋頭走路。
對南湖鎮居民而言,珀西也是外鄉人,但他比伊路早來兩個月,又接的是懸賞的生意,經濟條件比伊路好上不少,他的家隱在幽深的巷子裡,門前放了幾盆花,草木交織纏擾,珀西顯然有好好打理它們,泥土鬆軟,枝葉也精心修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