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17.改造營(17,18,19)
《改造》裡面的監獄跟這裡非常不一樣。
環境衛生比改造營好很多,也沒有像這裡一樣的積分制度,所有的餐食都不需要花錢購買——監獄免費提供。每一頓都是三葷一素。
社會文明程度非常高。
她是奧天帝國的人,但是完全能夠看懂和聽懂白銀共和國的電影。
不單是她。
所有監獄裡的犯人都沒有交流障礙。
這兩個國家用的是同樣的文字和語言。
通常情況下,很有可能,這兩個國家很有可能在很早之前,是由一個國家分裂出來的。
也許在地圖上非常近。
不止海洋。
可能陸地接壤。
《上學》裡面,醫學生不僅要學習醫學知識,還要學習編程和電子設備維修技術,他們需要準確的判斷腦機、各個部位神經裡的哪些電子元件出現故障。
《愛德華的救贖》和《上學》裡都提到大學學費非常昂貴——也符合周柯之前的說法。
都是一些非常瑣碎的知識。
而且電影經過藝術手段加工,也很難說是否完全反映了真實情況。
《愛上勞動》也播到了尾聲。
章馳吃光了所有的爆米花、巧克力棒還有汽水。
時間來到8:45。
8:50,電影徹底結束。
這是電影院今天最後一場電影。
所有犯人開始起身離開座位,3分鐘內,影院內的所有燈全部熄滅。
犯人往出口湧去。
章馳本來想帶點巧克力棒回宿舍,但是售賣窗口已經關閉了。
大門口的小型機器人正在催促觀眾趕快離場。
人群一部分流向電梯口,一部分流向樓梯口。
章馳選擇了走樓梯。
走到1樓的時候,她又轉去了1樓的電梯口看了一眼。
113的屍體已經不見了。門口乾乾淨淨,一點血漬都沒有。
監獄一樓的空地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升起了一個高臺,高臺上架著一臺投影機,照著光滑的空地中央,映出一個大概1m*1m寬的方框,框內正在倒計時:
00:03:10
00:03:09
00:03:08
……
監獄每一層樓的外牆都亮著燈,燈不是很大,功率也不算高,但由於每一個轉角都沒有落下,也足以將所有樓層的過道都照得一清二楚。
每一個犯人都往樓上在走。
他們趴在護欄上靜靜等待著什麼。
沒有人在一樓逗留。
夜已經深了,一樓能看得出來輪廓的只有正在計時的投影和高臺。
計時器的投影技術非常先進。
打在地面上的紅色計時框清晰又立體。
章馳回到了五樓。
這一層樓住的都是猛虎和大法官的人。
她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但是意外的是,沒有人為難她。
她從樓梯口出來,能看見888的目光從對面樓掃射出來,但是888沒有做什麼。
00:01:01
00:00:59
00:09:34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所有的犯人都集中在了大樓的過道。大樓是環形結構,每一個犯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見一樓空地上發生的一切,以及他們彼此。
廣播開始播報——
“9,8,7,6,5……”
“3……”
“2……”
“1。”
剎那間,倒計時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排名框。
左邊是名次,右邊是分數,沒有標牌號碼。
排名框比剛才的計時框大了很多,也是紅框紅字,大概2m*3m。
第一名:4212.3分
第二名:3482.2分
第三名:2333.7分
前三名都是紅章——
其他人最多攢夠1500分就可以出獄了。
中間沒有了。
全是省略號。
然後就只剩下倒數第一。
分數是負的。
有標牌號碼。
432。
廣播再度響起:“432,432,432。”
催命一樣,又響亮又急促。
章馳不知道432是誰。
但2樓一些人顯然知道。
他們從某一個也站在護欄邊上的人身邊呈半圓形退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這裡。
他就是432。
短髮,二十歲出頭,身高不高,左肩有一個紋身。
跟她同一架飛機來的。
有一點臉熟。
但也不是很熟。
432崩潰了。
好像憑空被一個大箱子砸到了腦袋,暈眩中搖搖欲墜。
“怎麼可能是我……”
“不可能是我!”
“你明明分數比我低的,為什麼……”他往外走了出來,可是所有人都隨著他的動作向更外圈走去,被他指到的那個人也在圈裡,他沒有說話。
432一直在質問他。
過了一會兒,人群也都看向他了,他才開口,說:“你這麼盼著我去死嗎?”
432被他問呆了。
停住了向他走來的腳步。
“你活該。”被問的人又說,“我騙你的。”
432說:“不、不可能!我算過你的分,你肯定比我低!你當我傻?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他滿臉都是不可置信,過了一會,他又說:“你殺人了。”
一個肯定句。
“你殺人了。”他又說。
被拆穿了。
被問到的人不慌不忙道:“那又怎麼樣?”
在這裡,大家都傾向於隱藏自己的積分。
無論是多是少。
知道別人的動向,工作地點、上工時間、殺過幾個人,就好像電影院裡面不斷從第一排站起來的觀眾,第一排的站了起來,第二排想要看見,也不得不站起來,第三排,第四排,於是大家都會站起來。
每個人都有了一個想要超過的對象。
競爭就會開始變得激烈。
這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432說不出話來了。
是啊,那又怎麼樣呢?也沒有人說過,不可以在這裡說假話。
氣氛正焦灼時,廣播又響起了——
“432,432,432.”
“目標鎖定。”
“即將瞄準。”
“瞄準。”
五層樓所有重機|槍都在同一時刻對準了432。
“警告,警告,警告。”
“請無關人員立刻撤離。”
“請無關人員立刻撤離。”
“請無關人員立刻撤離。”
2樓所有人開始朝他所站位置的反方向跑走,1樓,3樓,4樓,5樓,也陸陸續續有人回到房間,他就這樣站在二樓的護欄上,被牆外的燈光照得滿臉慘白。
胸前寫著432的標牌亮起,好像暗夜裡大海上指路的燈塔。
槍口全都瞄準了標牌。
432轉過身跑了起來。
“砰。”
一聲槍響。
他躲過了。
本來要打中他的腦袋。幸好他跑開了。
廣播又響起:“未擊中目標。”
“重新瞄準。”
“正在瞄準。”
“瞄準。”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十幾發子彈在同一時間射出,頭、手、腳、心口、包括標牌,目標全中,432跟篩子一樣,站在2樓搖搖晃晃抖來抖去。
他必死無疑了。
但還沒有完。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又是十幾發子彈。
子彈還沒射完,他已經倒在了地上。胸前的標牌閃了一下,接著暗了下去。
部分子彈射到了牆壁上,彈了回去。
連一個凹坑都沒有留下。
防彈的。
章馳心想。
廣播繼續響起——
“檢測到目標已經沒有生命體徵。”
“停止射擊。”
“射擊停止。”
所有槍口又緩緩歸回原位。
“結算結束。”
“請再接再厲。”
高臺還是亮著,投在空地上的表格還沒有消失。
犯人又陸陸續續從房間裡面走了出來——
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沒完。
忽然之間,投影在地上的倒數第一欄,有關432的數據全都消失了。
空白的格子裡再次出現了新的數字。
但這一次沒有了標牌號,只有積分。
這是目前的最後一名。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除了他自己。
如果下一週什麼都沒有改變的話,那麼死的人就會成為他。
大家臉上各有顏色。
但也沒有人能從臉色判斷出來倒數第一名是誰。
如果大家都知道誰是倒數第一,那麼下一週沒有人會靠近他。
瀕死掙扎的魚總能劃破大網。
他必須要小心翼翼地潛伏,等著某個目標掉以輕心的時候出擊。
他甚至也許是這裡面看起來最淡定的人之一。
在這一刻,章馳忽然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荒謬。
有別於人類面臨天災時的渺小,這是一種人為製造的,只要身在局中,就無法逃避的孤立、隔離,以及無處不在的恐慌。
它切斷了人類在生物史上最擅長也使他們在生靈之中脫穎而出的兩件事:合作,以及共享同一個信念。
這裡沒有信念,也沒有合作,甚至幫派在這裡的成立都算得上是一個奇蹟。
每個人都察覺到自己的弱小,那麼就會無限地趨於服從。
他們不會相信任何人。他們永遠在試探,欺騙,以及利用。
所謂的結算日,更像是一個公開的表演。當所有人看見主謀揮出大刀的時候,他們就更加相信他的力量,以及命運的無法選擇。
他們將槍口對準同類,就沒有人再去計較真正的劊子手是誰。
每一個曾經挑戰法律權威的犯人,在這裡都要接受權威的教育,他們需要從精神到身體上感受到權威的不可戰勝。
如同從小被父母指責無能和失敗的兒童,即使成年以後不再弱小,父母的話也言猶在耳,甚至更可怕的是,他們自己都想不清楚這種退縮和恐懼從哪裡而來。
他們也許能夠客觀評估自己的能力,但就是每當他們去做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就開始提醒,他們一定會失敗。
失敗的代價很殘酷,所以最好不好輕舉妄動。
他們是死不足惜的螻蟻,大人物早就拿槍對準了他們。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無所遁形。
監獄大樓異常的安靜。
廣播繼續響起——
“下面是本週清潔工作安排。”
改造營19)
“星期一,082,336;星期二,829,324;星期三,492,943;星期四,244,241;星期五,421,099;星期六,941,897;星期日,133,209。”
“重複一遍,星期一,082,336;星期二,829,324;星期三,492,943;星期四,244,241;星期五,421,099;星期六,941,897;星期日,133,209。”
“請以上所有犯人在指定時間到達工作場地。工作不可換班、替班,逃班者扣100分,上交檢討一份。”
“輪班時間為當日0點,工作時間為當日0點至次日晚9:30點。”
“請所有清潔人員準時在當日0點於一樓大廳洗手檯處集合。”
“播報完畢。”
廣播響起了“嗶——”的一聲,拉得很長。
接著便徹底沉寂。
犯人陸陸續續回到各自的房間,大樓裡是此起彼伏的關門聲。
章馳也回了房間。她取下了胸前的標牌,坐在桌子前,將標牌放在手中觀摩了一陣,腦子裡432被射殺的場景一直在閃回,最後她將標牌放了下來。
等到十點,獄警會準時出現收走標牌。
這一個小時很漫長,章馳在腦子裡已經掠過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很多理所當然的事情,回顧之後會發現難以相信的幸運。
10:00。
獄警開始敲門,章馳打開門,將標牌遞給獄警之後,獄警沒有離開,反而從上衣的口袋裡面又掏出了一個新的標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