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295章

“孫齊錚自以為計劃得滴水不漏,卻不想當初在私宅建造時,便有一住在山中的獵戶目睹全程。他於熙平三十二年與我娘相識,其?後便將當初建造宅子和押送鏢貨的人?物面貌製成畫像,留下了一絲線索。只可惜當年我娘受困於後宅,無法沿著線索追查,最後鬱鬱而終。而當初押送鏢貨的鏢頭被孫齊錚下令滅口,四處躲藏逃避追殺後,於熙平三十八年來到泠州。”

“鏢夫薛某曾在運送那批鏢貨時擅自留了一個東西,經太?孫殿下查證,那是出自一套五顆夜明珠的其?中之一,剩下四顆俱在裴家被抄時錄入國庫。今年五月,民女與皇太?孫取得證據後前往杜家追查,在杜某被滅口前拿到了他當年與孫齊錚的書信往來以及命令文書,坐實了當初那個栽贓裴氏的宅子是孫齊錚所授意建造。”

“以上民女所有言論皆屬實,證據圈在這?盒子當中,倘若有半句假話,民女願承擔一切。”紀雲蘅紅著眼睛,拔高聲音,喊道:“皇上!孫齊錚作惡多端,害得民女母族家破人?亡,孃親含恨而終,當初為了追查裴氏被冤的真相之時,她甚至不顧名聲,被人?指責不守婦道,冠上子午須有的罪名。其?後孫齊錚為掩蓋罪行,阻擋我等?追查真相,便多次買兇殺人?。我等?幾次三番死裡逃生,便是為了今日?,在泠州百姓面前,在天下人?的面前,讓裴氏重見天光!”

太?多人?死在這?條路上,有罪的,無辜的,數不盡。

紀雲蘅從懵懵懂懂地走上這?條路後,腳底板就再沒有乾淨過。這?條路上滿是刺骨荊棘,是他們用血肉為鋪墊,鋪出了一條長階。紀雲蘅每走一步,腳底都浸滿了血,仿若踩著累累白骨。

源頭不過是一己私慾,一個惡念,一場計謀,就讓無數人?陷入了持續二十年的苦海,掙扎求生,吶喊光明。

那些已?經逝去?的人?,再也無法說出口的話,都匯聚成一句,最後由?紀雲蘅的嘴喊出來:“求皇上——還我裴氏清白!”

她重重叩首,淚珠滾落,輕閉上眼。

紀雲蘅終於等?到這?一日?。其?實當初見過正善大師之後,她回去?也好好思考了一下。

母親在臨終前並未將裴家的事告訴她,是讓她有自己的選擇,並表示不論紀雲蘅選了哪條路都沒關係。紀雲蘅不是沒有萌生過退縮的念頭,此?前她生命裡最大的苦難就是吃不飽穿不暖,時而被路邊的小乞丐欺負,或者生一兩場病。可是做了選擇之後,就要面對?截然不同的人?生,會隨時面臨死亡的威脅,會失去?很多她現在擁有的東西。

但紀雲蘅仍舊選擇了裴家。這?好像是一種使命,像她身上流淌著的血液一樣,與生俱來。儘管那些裴家人?她從未見過,可卻總覺得與他們密不可分,骨血相融。

親情最難以斬斷,哪怕生死相隔。

許肅裕讓人?將盒子呈上來,將裡面的東西一一翻過。準備得很齊全,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處處透著紀雲蘅整理時的小心翼翼和細心。

他看完所有東西后,將驚堂木重重一拍,霎時止了臺下沸騰的熱議,讓草場又寂靜下來。

“孫齊錚,你認不認罪?”許肅裕怒聲問。

孫齊錚也是到了這?時候才恍然回神,像是剛從一場夢中睡醒,有氣無力地睜開雙眼。

他先是抬頭望了皇帝一眼,滿臉的絕望無法掩飾。

其?後他緩緩轉頭,朝身邊的紀雲蘅看去?。

灰濛濛的天空下,紀雲蘅身上的紅衣仍舊鮮亮刺目。她眼角的那顆痣落在孫齊錚的眼中,讓他的眼眸泛起了波瀾。

孫齊錚早已?放棄生的希望,知道自己的路已?經走到盡頭,這?幾日?在牢中他像是走馬觀花一般,腦中不斷回憶著自己的生平。

然而到了最後,他發現那些縱情享樂,玩弄權術的記憶都已?經模糊。

可他仍然記得當年那場盛大的鹿鳴宴,他身著進士服站在樹下,遙遙看著周遭的人?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出身不高的他屢次向人?搭話,也只落得個冷淡回應,碰壁而歸。他失魂落魄地在樹下行走時,忽而與一人?肩膀相撞,他嚇得不敢抬頭,壓低了身子不斷道歉,卻感到有一隻手按上他的肩膀。

“你喚何名?”那人?問他。

孫齊錚顫聲報上自己大名,正以為那人?要記恨自己時,卻聽他道:“齊表圓滿,錚為堅硬,好名字。”

匆匆二十載,恍若一場大夢,如今孫齊錚已?看不清記憶中他的臉,只記得他一身赤紅狀元袍,眼角落了一顆痣,笑時明媚而張揚。

他躬身,緩緩將頭磕在地上,道:“小人?,認罪。”

衙役高喊:“犯人?孫齊錚,認罪——!”

聲音被肆意的風傳遞出去?,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中,喧譁聲如潮水般洶湧起來。

綿綿細雨竟毫無徵兆地落下來,溫柔地揮灑在人?間。

就好像是裴家人?重回世間,瞧見了跪在臺中的紀雲蘅為裴氏申冤,也瞧見了真相大白而落了淚,化作一場雨,為慶祝這

?遲到了十九年的清白之名。

綿密的雨珠落在許君赫的身上,絲絲涼涼滑入頸間。他站在臺下看著紅著眼落淚的紀雲蘅,那瀲灩的紅色將她襯得如此?奪目,好像天地間唯有這?一抹顏色能夠入眼。十九年前,裴韻明留下了一顆小種子。在她精心呵護,悉心栽培從而力竭而亡後,這?顆種子仍舊在茁壯成長,長到如今便煥發了蓬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