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狐狸與老狐狸
“說起來,”黑風點點頭,“還真有些餓了,要找點兒吃食。”
“祖爺,”血蝠王湊上近前,手指白袍道人,“這廝半路殺出,先封印了柳兄,又傷了牛王與老鱉,不讓我等破印,很有些手段,若不早除必成我族大患。”
“一個一個來,跑不了。”黑風臉色乍變,“不過在此之前,不妨先替吾族清理一下門戶。”
“清理門戶?”
“這不出了幾個敗類麼?”黑風目光遊移,片刻後落在了雉雞精身上,催功傳聲道,“小山雞,今夜阻礙破印的,有你一份兒?”
雉雞精躬身一拜,“老祖容稟。”
黑風似笑非笑,“你說,你說。”
“今老祖出山,更破境飛昇,有望一統百族重現輝煌,想必正是用人之際。”雉雞精諂笑道,“晚輩不才,願盡綿薄。”
寥寥數言,詮釋了“見風使舵”之真義。
想當初為不讓老妖出山,雉雞精曾夜訪落雲子告密,也暗助獵妖客突圍黑風寨,今夜又阻妖族破印;及至眼下,見局面已無可挽回,便起了歸附之意。
“好一顆牆頭草。”黑風滿臉戲謔,“若老朽沒記錯的話,你先前數落穿山小弟的時候,可是大義凜然得很哪。”
“此一時,彼一時。”
“嗯,有道理。”老妖晃著小腦袋,“不妨接我一招,——只一招,接得下活命,接不下認命,別說老朽欺負你、沒給活路。如何?”
“謝老祖成全。”雉雞精面色如常,心中卻罵娘,“你一飛昇幹我羽化,不是欺負是什麼?還有臉說什麼活路?”
再不情願,也無可奈何。
不同意,直接就死。
應下來,或可一搏。
雖只一招,卻必然極為兇險,雉山君不敢大意,當先釋放出全部氣機,將手中雞毛撣子緊了又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卻不料,穿山甲此刻跳將出來。
“老祖,請賜山君生路。”
“老朽話都說出口了,你當在放屁?”
“畢竟是同族,罪不至死。”穿山甲凌空跪下,“且山君不俗,實堪中興我族之大助力,不過一時迷了心竅。敢請老祖網開一面,容我勸他一勸。”
“哼!要麼陪死,要麼閉嘴。”黑風臉色冷得能滴出水來,令穿山甲陣陣惡寒,一時不敢再言,反倒是雉山君有些感慨,笑道:“得友如穿山兄,不枉此生。”
“你兩個倒是兄弟情深哪。”
“毋需多說,前輩請出招。”雉雞精攤掌一託,將手中雞毛撣子祭在上空。
說起這雉山君,也是個狠人,乃山間雉雞化形,只因當年找不到合適的寶材,把主意打在了自家身上,每年拔一根品質最好的尾羽。
後又得到一根接骨木,便將尾羽種於其上,刻好陣法輔以體內丹火溫養,累月經年下,才有了而今這件寶器。
此刻,雉山君妖力一催,那毛撣頓時流彩熠熠,旋轉著轟然暴脹,瞬間大如山頭。
隨著毛撣越轉越疾,彩羽受到牽引,漸漸飄起,拉伸,遠看彷彿一株參天古松,析出道道妖光。
那光形似羽毛,闊同展臂,五顏六色,斜射四野,密密麻麻猶如滂沱驟雨,將雉雞精罩得嚴嚴實實。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黑風老妖這邊還沒動,光雨已落在了地面,開山裂石,轟隆隆的,妖兵驚哇哇叫著各找掩護。
道門這邊人少,又有五老怪化出的氣盾,倒不似那般慌亂,只是對眼下局面看不明白。
“怎麼自己人先槓上了?!”
“管他哩,打起來死兩個更好,左右便宜咱們。”回千朵笑了笑,“正好也瞅瞅,這傳聞中的飛昇之境如何厲害。”
“落雲道友怎麼看?”
“靜觀其變吧……”落雲子仍自不信,“誰知道是不是這幫孽畜早就定好的苦肉計?”
“這妖光像雨簾一般將人護著,正面出擊十分不易,黑風一招拿下,怕是不能了。”沈道富偏頭看著,“前輩以為呢?”
“無用,這雉山君已是死雞了。”白袍道人搖頭嗟嘆,“不光是他,連你們都低估了飛昇上妖的手段。‘瞬閃’之下,非同境不可躲,我亦無把握。”
天地元氣融在自然氣息之中,存在著大大小小的縫隙,彷彿一條條“通道”。利用這些裂隙,可以從一處瞬間閃現至別處。
故曰“瞬閃”。
此乃破境之後,天賦的一種身法。
飛昇或化神,已完全堪破元氣運行之理,根本不用刻意尋找,這些元氣通道會自然而然會呈現在眼前;想要瞬閃,只需做一件事。
抬腳,邁步。
“確實只看過記載,不曾目睹。”
“到底如何?”
“來不及多說了,我必須馬上過去。”白袍道人頭一回露出了幾分緊迫,望四老怪道,“護好三個娃娃,我去也。”
“前輩要去何處?”
“去救那隻雞?!”
話音未落,便聽咻的一聲,乍起一縷輕風拂面,便見一尾流光拔地而起,卻非衝著雉雞精,反而奔向另一邊。
在那個方向上,寵渡凝眉眺望,見到姥姥與狼伯的身影,也自納罕:“這道人跑那邊去作甚?”
正想著,但聽回千朵一聲公鴨嗓,——“快看老妖。”寵渡下意識轉動脖子;同時,依稀聽得一聲奇異的破響,似把一件舊袍迎風抖來抖去。
撲——
前一刻眼角餘光還捕捉到黑風人影,等定睛看時,原地卻空空如也。
“祖爺人呢?!”
“在那兒、在那兒。”
“啥時候過去的?!”
妖多眼雜,迅速發現了老妖的蹤影。
黑風此刻,已杵在雉雞精身前二尺。
四老怪無不倒吸涼氣。
這便是瞬閃?!
怎一個快字了得?
令人根本無從反應。
場間同樣一片驚駭。
更別說身為當事一方的雉雞精,為了捕捉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特意將全部氣機壓制在方圓三丈範圍內,卻還是沒能察覺到半點蛛絲馬跡。
說時遲那時快,雉雞精一抬手,頂上雞毛撣“咻”的一聲飛下來,到手中時復作原本大小。與此同時,黑風一隻枯爪已經落在了雉雞精的天靈蓋上。
“雉山君——”
在穿山甲急切的吼聲中,那枯爪一緊,那撣子一剌,兩邊各說各話。
“吃我一撣。”
“可惜……”
話音未落,雉雞精顱內轟轟,頓覺頭頂突如其來一股無盡的吸噬之力,將全身皮肉筋血連同體內妖力往上抽。
其勢難止,直如洪水決堤,連泥丸宮中的原靈也無可奈何,鎮不住,遁不走,身不由己徑出頭頂百會而去。
“這便是飛昇之境麼?……穿山兄……多保重……”雉雞精終於明白老妖在可惜什麼,眼前一黑,整個心神沉入無邊寂滅,再無動靜。
在旁人看去,在黑風老妖手掌落下的剎那,雉雞精的肉身迅速乾枯,萎縮,幾息間便化作一具肉乾,最後連骸骨也被吸食得一乾二淨。
屍骨無存,渣都不剩。
唯有衣袍碎成布片,隨風翻飛。
雉雞精雖死,但那雞毛撣還在,循著慣力落下,卻少了妖力加持,僅純粹一根撣子敲在黑風老妖肩上,“咔嚓”一下斷作兩截,劃落長空。
“斷了?!”
“這老妖怪的皮怎會這麼硬,難道是天劫之故?”
“飛昇對肉身的增益真有這麼強?”
“咱們的寶器還如何傷他?!”
“也未必,那撣子落下時,僅剩三分餘力,又無妖元為繼,當然易折。
“此事先記下,回頭細商。”落雲子道,“當務之急是摸底,看看這老妖怪究竟還藏了多少實力。”
“言之在理。”
幾人望天,黑風已將雉雞精的皮肉筋骨血完全煉化,得此大補,氣色紅潤,皮肉充盈,整個人神采奕奕,與先前判若兩人。
“你卻不知,老朽此生最惡兩面三刀。”黑風拎著雉雞精的儲物袋咬牙切齒,隨即意猶未盡地砸了砸嘴,“只是半飽?……無妨,還有倆敗類,正好耍耍。”
言畢,又是一記瞬閃。
幾乎同時,姥姥與狼伯毫毛倒豎。
念奴兒刻的傳送珠雖然好用,但面對黑風這樣的飛昇上妖,能不能開啟傳送陣都說不準,更別提藉此跑路了。
憑藉多年來養成的默契,二人背向而立,各持兵器,凝神戒備著任何方位上突現的攻擊,怎料心絃經繃之際,黑風的聲音竟然從身後傳來。
“嘿嘿,老朽在這兒。”
原來二人之間尚留有一個身位,老妖神不知鬼不覺地鑽了這個空子。
姥姥用劍,狼伯使一根骨棒,聽聲辨位,同時甩在身後,噹的一響,棒劍相交,一圈巨大漣漪散蕩開來。